成瑾晃晃悠悠地醒过神来,发现自己躺在榻上,旁边那人在浸了碎冰的水盆里捞起棉巾,拧干了给他贴脸降热。
“……方孝承!”成瑾看清了这人相貌,一个骨碌爬起来,“你怎么在这?这是哪儿?”
方孝承按住他,沉声道:“躺好。你刚遭了暑气,别又晕了。此处是雅园客房。”
至于他为何在这……若他不来这,成瑾又怎会受邀来这?
还不是成瑾先前向自己告状,说雅园这帮子人歧视他,不让他进来,他委屈,他难过,他在哥们儿面前抬不起头来,他这辈子不来一回就白活了,他说着说着就哭起来……
算了,指望什么都不能指望成瑾有自知之明。
成瑾被方孝承敷衍过去,眨眼就不记得自己刚问了什么。他只顾靠在床头,得意洋洋地被方孝承伺候。
哼,他知道别人都是怎么称颂方孝承的,也知道别人是怎么瞧不起他的。但那些人却不知道,私下里方孝承是怎么奉承他的!那些人都不知道,他们的天降紫微星竟是个断袖,还断的是他成安乐的袖!
方孝承可喜欢他啦,看看这会儿担心的样子!说不准,方孝承是听说他中暑的事情,快马加鞭从城里赶来的呢,就像当年连夜赶赴北疆救先帝那样急切。
想到此处,成瑾忍不住那一些些的萌动春心,又多瞅了方孝承几眼。
虽然他讨厌别人装模作样的样子,但是,方孝承可以算是例外。
成瑾清楚地记得方孝承当年从北疆载誉凯旋的场景。那时,长街两边密密麻麻挤满了人,方孝承穿着一身银白锁子甲,战袍簌簌,坐在高头战马上,别提多英挺了,活脱脱就是话本里、戏台上走出来的少年将军。
成瑾原本和朋友挤在茶楼二层的窗口看,却不知谁不长眼没轻重,眼见人够多了还在那儿挤,最终把踮高脚撑着手的他挤出了窗框……
众人拉扯不及,成瑾一声惊呼,顺着窗外的门顶坡滚到了小贩的摊棚上。摊棚轰隆一声巨响,散架了。摊棚前的百姓们被吓了一跳,自发地避开。成瑾骨碌骨碌地顺着空地滚到了路中央。
因有缓冲,成瑾没摔死,只是身上疼得厉害。他在慌急中抬头看着被突然勒住了缰绳而高高扬起前蹄的大马,仿佛已经看到了这双打着铁的马蹄把自己肠子都跺出来的一幕,瞬间更疼了……疼得他当场就哭了!
那马被勒着后退了两步,马上的方孝承翻身下来,解开战袍包住地上的成瑾,将人抱回马上,对身侧副将低声叮嘱了一声,接着双腿一夹,策马送成瑾去附近医馆。
大夫给成瑾做了包扎,说没伤筋动骨,只需卧床一月养养皮肉伤。
方孝承谢过大夫,付完酬金,便又用战袍将成瑾裹好,送他回家。
这回马不再疾驰,马蹄不快不慢地达达在青石路上,成瑾靠在方孝承怀中,仰着脸问他:“你不急着进宫复命吗?”
方孝承看着前路,淡淡道:“事发突然,我先送你回瑞王府,接着自会入宫向圣上告罪。”
成瑾说:“你就说是为了救我,皇上就不会罚你啦。”
方孝承轻轻点头,没说话。
成瑾忽然笑起来,说:“你可出息啦!这段时间到处都在说你。”
方孝承简单应道:“嗯。”
成瑾自小便与他有来往,知他是这沉默寡言的性情,虽有时嫌弃,却不会为此计较,继续絮叨:“我爹夸你好就罢了,非得带上我,说你建功立业,我却还是个混账……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他就是没事儿找我茬!你这么厉害,有几个比得过你?难道成琏就比得上你?他怎么就不骂成琏?”
方孝承由着他叨叨到了瑞王府,将人安顿好,便告辞去了宫中。
成瑾被人挤下楼遭了罪丢了人,这且不说,回府里又被爹借题发挥骂了一通,怏怏地回房闷在床上翻看画本,晚饭都不想吃——然后又被他爹骂了一通。好在这通骂是他爹叫人传话来的,他可以听两句就打发人滚蛋。
可是没多久,成瑾突然听到屋外传来他爹叫他的声音,顿时惊了一跳!
他爹可嫌他啦,素日要打他都是叫人拉他出去打,甚少踏入他的小院。
难道这回是他丢人丢太大发了,他爹忍不了,都要直接过来打他了?!
俗话说得好,好汉不吃眼前亏!成瑾火速将画本往地上一扔,刚刚还让他抱怨不休的伤口在此刻仿佛再不存在,他动作敏捷地踩进靴里,扯起外罩往身上一裹,人已经来到窗前,推开就要从这里逃生——
“成!瑾!”他身后的门被打开,他爹瑞王就站在那里,愤怒地骂道,“你这混账!下来!”
成瑾听到这声音都不敢回头去看,哪还敢停下啊,他爬得更快了,然后——蹭到了伤口,吃痛一声,手一松,一头往临窗的屋外池塘栽了下去。
流!年!不!利!
如果今天能活下来,明天我就要让人去把城东那个据说算命极准的阴阳先生找来!
成瑾这么想着,正要凫水逃命,听得身后一声水响,不知是谁也落了进来,他好奇又担忧,正要回头瞅一眼,一条手臂就牢牢揽住了他,将他半抱着往岸边带。
成瑾抬眼一看,愣了下,一边吐水一边说:“怎么又是你?”
方孝承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