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历书衍避开了第一个问题,回道,“我一直都是魔族的人。”
素芷眼底泛起掩不住的怒意:“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你说啊!”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幸福的人,能够遇到相守一生的人,从有了昭昭开始,每天的日子,都是烙在心底最温柔的回忆,然而现在眼前的人,所有发生的事,全都颠覆了她的认知。
那些她自认温柔的回忆,全都成了荒唐可笑的谎言,从始至终,沉浸的,都只有她一人。
往事一幕幕的拼凑起来,如同一把锋利的刀,磨过心尖,再深一寸,都是致命。
“素芷,你有你的理由,我也有我的理由,”历书衍说得平静,从始至终,他都以一种置身事外的情绪来看眼前人,“你不理解,是因为你生来是神,而我是魔,我的种族每天都要生活在神族的压迫下,如果我不反叛,他们将会永远这样活着。”
“今夜,我们之间不再是历书衍和素芷,而是魔尊和临川元君,你为了神族而战,我为了魔族。”历书衍说到这里,手中逐渐凝聚起一团魔气。
“素芷,对不起,我一直在骗你,是我对不起你。”他轻轻地说。
“对不起?你觉得你现在说对不起还有用吗?!”素芷再也无法压制情绪,她猛然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你不要再说了,你不要再说了!我不会原谅你的……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的!”
她失控地咆哮着,层层叠叠的回忆涌上来,心里的怒意难以遏制,她彻底失去理智,双目泛红,肃杀之气凌厉如刀割,连远在城南的江淮都感受到吹面的风,凌厉了许多。
法阵的金光在这一瞬间骤然暴涨,直冲云霄,将天空照得亮如白昼。
007给江淮开了画面,江淮心道不好,连气都来不及喘,又抱着孩子朝城北飞掠。
法阵里,激射的气劲直割肌肤。
历书衍在这一刻,终于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素素,我本来就不值得你原谅的,若有来生——”
他话未说完,周身魔气倏然一卷,三尺青锋,斜掠而来。
素芷发了疯似的还击着,大片的泪涌出来,却是一字未言,一种近乎绝望的情绪从她心底蔓延开,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手的,也不知道历书衍是何时走近的。
只记得自己再回过神时,她的长剑上覆满了血,历书衍倒在血泊里,血慢慢浸透了衣袍,他唇角有笑,是极其温柔地笑,他望着她,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像是说了什么,又因为风声太大,被掩盖住了。
大雪飘扬,不过转眼便落满了肩头。
素芷失了魂,她站在这里,大口大口喘息着,像是落水的人,茫然无措地看着自己的手,眼前所有的景象都在转为红色,血的猩红,刺激着她的双目。
身上最后的余温在慢慢褪去,她张着口呼吸,身体冰冷,像是把冬夜的寒意都吸入了肺腑。
远处,江淮抱着孩子赶了过来,等他到时,阵法已经闭合。
漫天的风雪里,素芷目光空洞地站着,风吹干了她脸上的泪,泪痕尚在,干的发涩。
历书衍的身体倒在地上,一把长剑贯穿了他的胸膛,有温热的鲜血从他伤口流淌下,润湿了地上了雪,与之融合,他的目光平静而悠远,只是望着天上的雪,雪落在他的眼睫上,久久不化。
小厉闻昭挣开江淮的怀抱,跳下来,哭喊着跑到了历书衍的面前,拽他的衣袖。
“爹爹,爹爹……”孩子稚嫩的哭声在夜里显得太过突兀,他拼命晃着父亲的身体,眼里的泪大颗大颗往下掉,他想努力看清父亲的脸,却因为泪光遮住了视线,只能看见一个轮廓,一个模糊不堪的影子。
历书衍用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指尖触在了孩子的眼下。
“不要哭。”他对着孩子勉力一笑,笑地温润,眼角眉梢都透露着柔和。
眼睫上的雪化开,他抬眼望向天,看着雪花在视线中慢慢地放大,体内最后的浊气呼出,上升,徘徊,消散。
手失了重,从小厉闻昭的脸上滑下去,在视线的最后,他看见了摇曳的烛火,烛火里,是端坐着的妻子。
耳边逐渐成了三百响鞭炮炸开的声音,混杂着往来的宾客道贺声。
不多时,这些声音散去,他看见熟悉的院子,应是昨夜刚落过雪,此时的院子里,到处都覆上了一层薄雪。
素芷怀里抱着刚出生的孩子,站在绿梅的花枝后头,瞧着他笑。
他慢悠悠走过去,折下一支积了雪的绿梅,屈指弹掉枝头的雪。
枝头微微抖动着,雪落后,露出了下面的花瓣,花瓣上润了雪气,湿漉漉的,靠得近些,能闻见清香。
历书衍抬眼,看着渐盛的天光,说:“日照雪色,倒是美,不如给孩子取名闻昭如何?希望他以后,江河永随,岁暮悠然,能够和心向之人,相望相闻,前路昭昭。”
“厉闻昭,”素芷轻声重复,笑道,“确实是个不错的名字。”
历书衍也是笑,温和清润的眼眸里,盛着日光雪色,和雪色掩映下的人。
其实,他最后一句话,素芷没听完——
若有来生,当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