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误以为他不爱甜食,每次都会吃掉娘亲分给他的甜食,而他每次都默许了。
久而久之,所有人皆以为他不爱甜食,而他自己亦失去了品尝甜食的兴致。
如若他能预料到此事,他一开始便不会忍着不吃甜食。
不过暴露兴许是一件好事,宋若翡毕竟不是宋若素,纵然装得再像,亦不是宋若素,趁此机会,恢复原本的身份何尝不好?
“孽子!”爹爹的嗓音陡然刺入他耳中,与此同时,祠堂门被推开了。
而后,他居然听见爹爹道:“宋若翡,为何死的不是你,而是若素?”
他登时怒气冲天,他知晓爹爹偏心于他,但他不知晓爹爹竟然偏心到了这般程度,委实诛心。
果然,他看见宋若翡在弹指间委顿了。
他的目光跌落在宋若翡缺失了尾指的左手上,这尾指是宋若翡亲手用匕首切掉的,只为了更像他。
——他的尾指被山贼首领斩断了,用以要挟爹娘。
宋若翡行至爹爹面前,跪下身去,磕头道:“爹爹,对不住,我不该假扮成阿兄,恳请爹爹责罚。”
宋父愤愤地道:“若素究竟是如何死的?”
宋若翡答道:“爹爹交付赎金前三日,那些山贼已不耐烦了,为了出气活生生地将阿兄打死了。”
宋父横眉怒指着宋若翡道:“为何活生生地被打死的不是你?”
宋若素明知俩人都看不见他,仍是拦在了宋若翡面前:“不准你这样说若翡,若翡是无辜的,若翡亦是受害者,即使我能回到那个时候,重新做选择,我亦会选择让若翡活着。”
话音未落,他猝然闻得宋若翡含着哭腔道:“为何爹爹与娘亲都偏心阿兄?”
他记得牙牙学语时,爹娘并不算太偏心,后来,因为宋若翡愈发顽皮,而他则事事听话,爹娘才变得愈来愈偏心了。
他与宋若翡乃是孪生兄弟,他只比宋若翡早一盏茶降生,实际上,他与宋若翡一样顽皮,只不过害怕惹爹娘生气,被爹娘责罚,才压抑着自己的性子。
有一件事他从未向宋若翡吐露过——其实,其实他这个做兄长的一直都很羡慕宋若翡这个做弟弟的。
他正思忖着,又闻得爹爹道:“自是因为你远不及若素出众。”
他从不认为自己较宋若翡出众,且他并未参加过科举,而宋若翡已连中两元,宋若翡显然较他出众得多。
“因为我远不及阿兄出众,所以我体内流淌着的便不是宋家的血液了?”
“我不是你的儿子么?你为何不将给予阿兄的爱施舍我一些?”
宋若翡的连番诘问教宋若素心口发疼,却激怒了爹爹。
宋若素目睹爹爹气急败坏地执着竹条抽打宋若翡,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
不管他如何阻止爹爹,不管他如何保护宋若翡,皆无济于事。
他所有的努力俱是徒劳,他只能坐视宋若翡被打得皮开肉绽。
宋若翡已被饿了足足三日了,虚弱不堪,连反抗的气力都没有。
宋若素背过身去,不忍心再看。
不知过了多久,他倏然听得宋若翡道:“爹爹,救救我。”
他猛地回过身去,见宋若翡的情状触目惊心,厉声道:“爹爹,你别打了!你快把阿弟打死了!”
但是爹爹尚不解气,纵然打得满身是汗,都不肯收手。
幸而不一会儿,娘亲来了,娘亲惊慌失措,全无大家闺秀的风范,对奴仆道:“愣着作甚么?还不快去请大夫!”
然后,娘亲将弟弟抱入了怀中,可惜,娘亲晚来了一步,须臾,他惟一的弟弟便彻底地阖上了双目。
他跪下身去,最后想再抱抱弟弟,他的手理所当然地一次又一次地穿过了弟弟的身体——不,已经是尸体了,弟弟死了,他的弟弟被他的爹爹活生生地打死了。
他抬眼向爹爹望去,爹爹满面错愕,甚至踹了尸体一脚:“不就是上了家法么?装甚么死?”
爹爹只是因为被弟弟欺骗了,想出气,并未想过要打死弟弟,但弟弟已然断气了,姑且不论爹爹的初衷是甚么,爹爹打死了弟弟,这是一项铁铮铮的事实。
他心头燃起了熊熊恨意,转而去看娘亲,娘亲双目生泪,捶打着爹爹:“我统共两个儿子,被山贼打死了一个,又被你打死了剩下的那个,你要我今后如何是好?等我死了,连个扶灵的人都没了,你赔我儿子,赔我儿子……”
明显娘亲的伤心不是出于弟弟的死,而是出于无人为她养老送终了。
爹爹不耐烦地用力将娘亲推开:“老子又不是故意为之,是这混账东西身弱命薄,怪不得老子!”
娘亲不慎被爹爹推到在地,哭泣不止。
宋若素看着这一出闹剧,心道:我与弟弟到底造了甚么孽?为何会投生于这宋家?成了面前这一对不配为人爹娘的男女的孩子?
阿弟,你这辈子受尽了苦楚,望你下一世能投生于一户好人家,能拥有疼爱你的双亲。
阿弟,我们要是有缘分,下一世,我再当你的阿兄好不好?
一念及此,他突然发现了异常,七年前,他身死后,鬼魂便从躯壳中钻了出来,而弟弟确实已断气了,他却并未看见弟弟的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