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眠抬眼,半醉半醒,举着银杯略有遗憾回说:“或许还差一杯才能尽兴。”
春容提壶再斟,将满满银杯推至他唇边:“不妨饮了此杯,尽兴而归。”
陆远舟当即将手中杯子挤上前来,晕乎乎叫嚷着:“来来来,给我也满上,让我和春兄再碰一杯。”
春容无奈退了半步,将陆远舟的杯子添上半杯酒。
二人碰了杯,一饮而尽,陆远舟拉着座椅靠近祝眠身畔,勾肩搭背,郑重其事道:“兄弟,下个月,咱们兄弟姊妹几个要去岭北。四君山庄的兰庭听过没?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作恶多端!兄弟,咱们也是一起喝过酒的兄弟,下个月,跟兄弟一起去岭北,宰了兰庭那个王八犊子,拿他的脑袋下酒,怎么样!”
春容叹息一声,又向一旁去添酒。
谢华君仍静静坐着,冷眼看向与陆远舟醉饮谈笑的祝眠。
春容在她身旁停下,酒壶刚刚倾斜,谢华君便以掌心盖住酒杯。
“他是春廿三刀?”谢华君冷冷开口。
“你不相信?”
“这张脸,初见时我便觉得熟悉。如今醉了,分外熟悉。”谢华君握着酒杯起身,与她面对面站着,“倘若再有一瀑星光落下,便更加熟悉。”
“恐怕并非是你熟悉的人。”春容托着酒壶,平静回说,“春廿三刀,行侠仗义,救人无数。来日亦将如此。千千万万苦难百姓,会因他脱离苦海。”
“兰庭与几位金兰结义行侠时,无人能料到他来日背信弃义。朗朗乾坤,照得清他浑身上下,沾满无辜之人的鲜血。渴血之刃,如何去救黎民百姓?”
“我以性命立誓,他手中再无杀人刀。”
“往日血债,如何逃脱?”
春容想要回答,却被人抢先一步。
祝眠已在她身侧,不知先前对话听去了几句。
他横刀双手奉于谢华君面前,一字一句道:“我以性命立誓,终此一生,扶危济困,救死扶伤。”
“不够。”谢华君握住刀柄,随时都可抽刀出鞘。
他默了片刻:“我此生都将穷困潦倒,不享盛名,不得团圆,以赎前孽。唯求苟活世间,可见她喜乐平安。”
春容听得心惊,想要掩住他的口,让他不要再说。
“凭什么。”谢华君抽刀出鞘,架在他的脖颈上。
席间其他人皆被刀声惊醒,聚上前来。
“怎么回事?是从前有些嫌隙矛盾?怎么一开始不说呢。”陆远舟端着酒杯上前,两杯一碰,一杯塞入祝眠手中,“来来来,相逢一笑泯恩仇,若是恩仇泯不去,那就再碰一杯。”说完,他要将另一杯酒塞入谢华君手中,却见谢华君一手执刀,一手握着只空空银杯。
此间仿佛凝固。风亦不敢动。
春容握上刀刃。
衣袖滑落,谢华君看到她腕上伤痕。
祝眠出现的瞬间,谢华君便认出他的身份,一直默不作声。她想不明白,祝眠为何出现在这里,又为何救下沈轻轻。直到她看到祝眠的目光与春容交汇,她才明白,原来不是骄纵跋扈的沈轻轻转了性,而是这张脸下本就是另一个人。她知道三年前,祝眠错杀春容,方羡鱼掳去春容尸身后,与沈轻轻一同销声匿迹。是春容承受着她兄长这么多年的折磨,是春容不计前嫌让她兄长能够瞑目,是春容告诉她,她的兄长得偿所愿。
谢华君放下刀,将手中空酒杯递到春容面前。
春容怔了片刻,提壶斟酒。
“认错了人。”谢华君举杯示意,随后一饮而尽。
江菱雨摇铃笑道:“还好还好,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杨蕴当即击掌附和。
“皆大欢喜!”陆远舟兴冲冲举杯,与祝眠手中刀鞘相碰,“再碰一杯,与刀同饮。”
谢见微看着谢华君坐下,亦在她身旁落座,低声问她:“是认错人?”
谢华君微笑点头:“认错了人。”
谢见微将佩剑靠在桌边:“若有仇怨,不必遮掩。”
谢华君提筷夹菜,回说:“无仇无怨,不必遮掩。”
一席午宴,至未时末方才终了。
老胡搀扶陆远舟回房之时,陆远舟仍遥遥招手,向祝眠邀道:“兄弟,别忘了,下个月一起走。”
谢见微握着佩剑,稳着脚步回屋,单看步伐,竟不似醉了。江菱雨晕乎乎,一双眼睛似睁非睁,手中铃铛偶尔摇响一声,惊出杨蕴高呼“好”字。赵春娘饮酒不多,拍拍江菱雨脸颊,未将人拍醒,便将人背起,要往卧房送去。杨蕴在地上一躺,倒头入睡。
谢华君伏案醉眠,春容想要扶她去休息,却被她拍开手掌。
“两清了,听见没!”谢华君嘟囔道,“我哥哥欠你的,祝眠欠我家的,两清了。”
春容感激地看着她,当见到她袖上泪痕时,眼中满是怜惜。
怎能两清得了?可她却选择放过他们。
待到次日,众人酒醒,关系更近几分。
隔三差五摆桌饮宴,后院之中互相切磋武艺,楼前放粥施饭。
早春莺来,雪化草长,转眼便至二月中旬。
一只信鸽放出楼去,不久便有人携信登门,带来数十匹好马,拴在银州城外,只等众人一道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