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进道观里,就被一名坤道厉声喊住,“叫你去打水,磨蹭这么半天才回来,水呢?木桶呢?”
周司柠回首,这位是她师叔,道号衡安。
周司柠身上被安排的苦活累活,基本都是这位师叔分派过来的。
前世周司柠耳边都是同门为师叔说的好话,诸如“让你多干活,是为了让你获得苦修的机会”、“你是天生煞星,就该在人间多历练,克己修行”。
以至于前世的周司柠一直以为,师叔是用心良苦。
她任劳任怨地干活,将双手都磨出了茧子,在侍奉皇帝的初夜,因为这双布满老茧的手,惹得龙颜大怒,弃她而去,让她一时成了宫里的笑话。
后来也总因为手上老茧,被其它妃子明嘲暗讽。
哪怕她早已将手养得白嫩,也还是成了心里经久不散的一个结。
“问你话呢,发什么呆?”
周司柠冲她一笑,“师叔,我为什么要去打水?”
衡安师叔柳眉倒竖,“我让你打水,你就得去打水,咱们观里不养闲人,你活不好好干,饭也别想吃了。”
周司柠摸上了衡安手上的拂尘,这千条万缕的白丝,手感倒是顺滑,不比她宫里总管太监徒弟手里的差。
想来师叔兜里的油水倒也不少,周司柠道:“我是闲人么?周家送我来时给的银子,养半个道观百来年也是够的了,若父亲知道我过得是什么日子,想必,这银子还得拿回来。”
衡安脸色苍白,只听周司柠接着道:“所以,弟子是闲人么,师叔?”
衡安眼里都是不可思议,周司柠怎么变成这样了,她从哪里知道自己身世的?
她以前明明是很好说话的,只要不断在她耳边重复苦修大道,她就会很听话。
果然,天生恶骨就是教不好,这不就是本性暴露了么?
衡安捏紧拳头:“你知道你家人送你来道观修行,你还知道什么?”
周司柠不语,但她气质娴定,看得衡安害怕,只能继续道:“你是天生恶骨,你家人送你来不过是花钱消灾,他们若是知道你每日苦修历练,不知道会多高兴呢。
“道观里活计也就这么多,修行的机会是有限的,我将它分给了你,旁人可羡慕都来不及。”
周司柠不禁想起了前世的自己。
像个傻子似的听话,她们说,她是天生恶骨,她要苦修历劫,她就傻傻地克己复礼,压抑本性,把所有会危害旁人的念头,统统压制到心底。
可是她获得了什么呢,她什么都没有得到,她的妃位是靠家族荣升的,她的恩宠是靠别人推脱捡漏的。
她的家族历代出皇后,她周司柠死后都只封了个贵妃,堪称是家族的耻辱。
只要一想到,闭眼前喝的那杯果酒,周司柠就浑身发冷。
她闭上眼睛又睁开,眼底闪过一丝寒芒,衡安怀疑自己眼花了,只听她道:“这福气师叔自己怎么不好好享用?”
“千金难求的拂尘师叔倒是享用的顺手。”周司柠毫不客气地戳穿道。
衡安的脸色一红又一白,站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好,而周司柠已经绕过她走远去了。
窗框斜嵌着一枝桃花,周司柠坐在桃木妆奁前沾水梳妆。
她拿着石黛给自己细细描眉,画了个前世从来不曾描过的远山黛。
皇帝说喜欢她画柳叶眉、初月眉,因为温婉贤淑,看起来没有攻击性,周司柠就这样画了一辈子,不曾改过。
她如今对着年轻时的自己细细看,知道自己并不适合那种温婉的妆容,她天性张扬,何必再来压抑一辈子。
最后一笔尚未画完,便有小道士进来道:“师姐,师父让你去她房里。”
周司柠的眼睛盯着镜子,没有分给这突然来到的小道士,“她让我去,我就要去?”
小道士有些害怕,道:“师姐,你是不是闯祸了?还是过去一趟的好,师父要是不高兴了,你得受罚呢。”
周司柠冷笑一声,她师父正是这间道观的观主,也是说下“天生恶骨”谶言的第一人。
若不是这句谶言,周司柠就不会被送去道观。
她给自己的眉毛画上最后极其考究的一笔,满意地对着镜子欣赏片刻,这才起身,淡淡道:“不是要去见观主么?带路。”
师妹悄悄抬眼,打量了一眼周司柠,她整个人都和从前不一样了,师妹印象中的周师姐,总是敛眉低头,说话温温柔柔。
而此刻的周司柠,气场全开,纵然只着一席素衣道袍,没有任何珠宝点缀,也仿佛生来就该立于万人之上,傲视群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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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姑是对女性道士不尊重的称呼,一般情况下,男女修士都统称“道士”、“道长”,要区分性别,可以称呼女道士为“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