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旖旎大一有段时间很爱看展,什么展都看,渴求艺术,渴求灵感,也是在展会上遇到的前男友,是个小有名气的画家。方旖旎年少时偏爱那些怀才不遇的人,爱他们落魄的眼,爱他们颓丧的神,爱他们流泪的灵魂,但现今社会哪有那么多怀才不遇?只是没那么好罢了。
方旖旎站在一个展位前,展品搁在白布上,旁边一盏细脚大头灯,光影的折射让玻璃杯显得通透傲慢,里面盛着小半的水,杯口倒扣着一朵将谢未谢的大丽菊。
“情感的铺陈与折迭,空间的缩放与切割,作家拿捏得恰到好处。看得出来艺术家是个多情的人。”Nate老道点评。
方旖旎充耳不闻,默默观察那只杯子,她看到那只杯子上有不少指纹,不知道是艺术家所为还是参观者不小心印上去的。
Nate彬彬有礼,参观完他邀请方旖旎共进晚餐,方旖旎没有拒绝。
一坐上车她拿出素描本快速画了一个杯子,有弧度的酒杯,明明是硬朗的玻璃材质,看着却柔软异常。
Nate不经意扫了眼,毫不犹豫地赞叹:“很有天赋,介意让我看看你的作品吗?”
方旖旎被夸自然开心,犹豫了两秒拿给他看了。
Nate靠边停车,翻着画册愈渐激动:“可以讲讲你的灵感吗?例如你刚刚画的这款。”
“我看到展会上一个杯子上头有指纹,我想yakamoz作为高档水晶制品,特别是酒杯,无论是宾客觥筹、对月独酌还是作为单纯的艺术品陈列,都必须做到纯净、剔透、精致。可水晶材质极容易留下指纹,我想可不可以给酒杯设计一个小缺口,通过角度的折射让指纹并不明显,且让酒杯握起来更舒适优雅。而优雅,没有比人的曲线更美妙的了,盛上朗姆酒或金酒,yakamoz一定像金色裙摆一样美丽动人。”
方旖旎讲述时眼睛都在发光,Nate甚至想不合时宜地吻她。他收敛了一下神色,把素描本还给她,说道:“约你出来看展是我唐突了。”
他起初以为她是绣花枕头,毕竟她在公司里并不出彩。
他突然恭维,方旖旎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没事啊,我受益匪浅,还得谢谢你呢。”
Nate笑:“我送你回家吧,晚餐下次再约。”
方旖旎赞同他的回头是岸,点点头说“好”。
“喜欢喝葡萄酒吗?”Nate问,“嘉月市有个私人的庄园,有机会带你去看看。”
“喜欢红葡萄酒多一点,单宁令人沉醉。”方旖旎似乎在品酒般享受地眯了眯眼。
“的确,单宁可以让肉质更细嫩。”
……
一路相谈甚欢,方旖旎心情不错,回家前多买了一袋糖。
国庆假期方旖旎买了些画具放她妈妈这里,想着周末没事也可以画画东西,后来发现她妈妈在用,就又买了一套。
方温悦以前是不喜欢画画的,她说画比文字更容易透露一个人的秘密。文字还可以排列成谎言,而画作的每一笔涂鸦都是心的呐喊。
方旖旎悄悄走至她妈妈身后,打量她的画作,线条十分凌乱,着色癫狂,看着很不舒服。她蹲下来去翻地上乱丢的画纸,无一不是如此。
方温悦神态执拗,眉头都蹙起来,并未发觉她的到来。
方旖旎小心打断她:“妈妈?”
方温悦手一顿,转过头来端详了她一会儿,神情渐渐放松,又露出憨憨的、纯真的笑容:“你回来啦?”
“是啊,给你买了糖。”方旖旎把一袋子小玩意递给她,在她忙着剥糖吃的时候匆匆收拾了画具,接着把人带出了画室。
方旖旎晚上打算早点睡的,天冷了,爱躲被窝。刚一上床,意外接到了警察的电话,警察问她是不是小玩的家人,让她过去一趟。方旖旎腾一下坐起来了。
接小玩出来后,两人立在路牙上沉默。晚上似乎下过雨,石脚潮湿,像从地里源源不断地冒出冷气,看着看着,更冷了。
小玩一身倦怠,点了支烟冷静道:“他妈的,贱男人。”
方旖旎说当务之急是把老板和经理他们弄出来,大家才好商量对策。情书被查封,原因是酒吧不符合当地的企业住所和经营场所登记管理办法,方旖旎一听就觉得不对劲,但流程的确没问题。
小玩无奈:“我连累他了。”
“老板有什么朋友可以通通关系的吗?”
“我不知道。”小玩弹了弹烟蒂,似不经意道,“我只见过送你回家的那个。”
方旖旎心里一咯噔,一时无话,寒风吹得人四肢发硬,路灯烘不暖的凉。
半晌,方旖旎道:“先上车吧,外面冷。”
小玩低头“嗯”了声,烟灰四散,绵绵延伸夜色的寂寥。
上车后方旖旎没急着开车,她虚虚注视着前方,等手脚有些回暖了才缓缓道:“那晚那个男人是我领导。”
小玩吃惊。
方旖旎皱眉道:“我给他打电话试试。”
小玩为难,但并未阻止。
方旖旎拨出去前特意确定了下时间,没过零点,应该还没睡吧。她听着手机里冷漠的“嘟嘟”声,蹙眉瞥小玩一眼,希冀通过目光分担内心的焦灼与忐忑。
在打第二次的时候终于接通了,方旖旎快速自报家门:“我是方旖旎。”
“嗯,有事?”陈伯宗的声音听起来不咸不淡,猜不出是不是被吵醒了。
方旖旎边觑小玩,边斟酌说辞,道明老板的事。
陈伯宗默了会儿,报了个地址:“过来说。”
方旖旎怕他挂电话,忙道:“我跟我朋友在一起。”
“你一个人来。”说完就挂了。
方旖旎只好先把小玩送到附近宾馆再往陈伯宗那去,一路脑袋时杂时空。她想帮小玩没错,但是并不想扯进去,怎么就稀里糊涂冲动电话了。但她潜意识里已经开始放松,陈伯宗应该会帮忙的吧。
进去他家前紧张了几秒,见到陈伯宗还傻愣了会儿,好像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
陈伯宗见她呆头呆脑,睡衣毛绒绒的,整个人像只憨熊:“你还要在门口站多久?”
方旖旎脸一红,换鞋进去了。
陈伯宗的房子也是大平层,相比较谈绪的敞亮与简洁,这边的布置沉闷很多,冷棕灰色系,顶低,连照明灯的光线也似乎落了尘,濛濛的。置身其间宛若一艘难船行驶在无垠海面,深沉、黑暗,由感官下陷至灵魂的窒息。
陈伯宗的神情更难辨了。
方旖旎又开始紧张,就差跟无头苍蝇般擦着手脚走路了。
陈伯宗执着手机,用眼神示意她坐。
方旖旎发现他不梳大背头的样子还挺儒雅,眉眼贵气,但依旧覆着一层“生人勿近”,雾里看花的距离感。谈绪雾里看花是因为他自己藏着不说;而陈伯宗的雾里看花,是拨云见雾:以为摸透了,了解了,亲近了,结果四面八方依旧是灰色云团。
陈伯宗会帮忙吗?她不确定了。
陈伯宗挂了电话,把手机往边上一放,迎上她的视线问:“新岗位怎么样?”
“挺好的。”方旖旎下意识坐直身体。
陈伯宗点一下头:“你朋友得罪谁了?”
“我不知道。”
陈伯宗流露出淡淡的嫌弃:“那你过来做什么?”
“不是你让我过来的吗?”方旖旎理直气壮。
陈伯宗垂眼向下一撇,像抹布往她脸上重重一擦。
方旖旎看着看着,心忽尔爬进一条黑蛇,正慢慢收紧,四肢不由地敛起来,声音也变细变弱:“我打个电话问问。”
陈伯宗散漫地背靠上沙发,冷漠道:“你打。”
方旖旎琢磨着他的神情,犹豫了,抿着唇不动,眼里有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