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声连绵成涛,耳边人声嘈杂,他却觉得身周蓦然一空。
脚下踩的仿佛不是实地,而是缠绕他的噩梦化成的泥潭,一点一点的将他的灵魂拖拽下去,吞噬殆尽。
而留在那里的只剩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一个恶魔一样的躯壳。
“人呢?”
他扫视四周,目红如修罗。
几里之外的山林中,棠予额边渗出汗珠,有些狼狈的躲避着刀尖。
在渐渐气力不支的时候,她心中不禁生出暗恨和悔意。
她不该如此惫懒大意的。
心中认为完成任务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不由得随心所欲了起来,总以为在倒数的这几日里,放纵一些也无妨。
先前程罗频频与她作对,棠予见她是个蠢笨美人,便没有将那些无伤大雅的小打小闹放在心上,从未与她计较过,也对她没有多少戒心。
如今想来,若是按照常理来说,以她在宫中的卑微的身份,程罗先前使的那些手段,已经够她死好几回了。
程罗故意落入池塘那一次,若不是她会水,在众人赶来之前就把她捞了上来,估计难逃一个故意谋害的罪名。
前两天在绮罗宫中也是,她在皇帝面前言之凿凿的指认自己就是用玉兰花瓣毒害她的凶手,若不是陛下不信她,估计她也难逃一死。
她之前觉得不痛不痒,是因为对方的刀子没有成功的扎到她身上。
而这次,在棠予意识到自己可能逃不了的时候,她真的觉得疼了。
林中闪烁着剑影,她向后一跃不慎撞在了树干上,正要躲避紧追而至的剑尖,胃部却一阵烧灼之痛,聚起的力气顿时散了。
避无可避的剑尖直直的朝她袭过来,她心中一片冰冷,一动舌尝到嘴里的铁锈味,顿时苦笑了起来。
胃部的痛感一阵比一阵剧烈,像是某种锐物在疯狂地搅拌,她全身几乎都紧绷痉挛起来。
这不是磕着碰着的那种痛,显然与今日之事毫无关系,她冷汗涔涔的攥紧拳,心中已经猜到这锐痛从何而来。
应该是身体内的毒发作了。
虽然此前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不过此刻却觉得这也在情理之中,段烨此人谨慎多疑,为了消除他的顾虑自己先以身试毒,是她在冲动之下会做出的选择。
冷静想来,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虽说是抽奖一样赌谁先死,但是对有一些能暂时保命的丸药的棠予来说,为他送终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只是她等待的那个结果还没来,意外却先到了眼前。
马失前蹄丧命在这里,她无论如何都不甘心。
可是却毫无办法。
预判到那夺命的剑尖下一刻就会穿透她的喉咙,发现一切已成定局的时候,棠予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微微扬起了头。
第21章 ...
“铮——”
她没被利刃穿喉,反而听到一声兵刃相击的脆响,紧接着,有温热的液体溅在她的脸上。
睁开眼,看到两步之远的杀手颈上豁了一道可怖的血口,他睁大眼睛,死不瞑目的直直仰倒了下去。
她摸了摸自己脸上的血,而后动了动眸子,看到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人,耳畔松散凌乱的发上悬着一滴降落未落的红色血珠。
是仅从背影便能看出的狼狈。
而这人却是崇燕最尊贵的人。
或许是因为死生一瞬的心境巨变,她心中突生莫名的感触,觉得不管段烨是因何与原主谢棠予有了纠葛,有这样一个他护着她,她其实很幸福。
可是她却死了。
于是棠予狡猾的偷到了本来属于她的段烨的好。
平日里她还是能分得清的。
人人都以为她是谢棠予,而她面上虽将自己当做谢棠予一般待人,心中却清楚自己不是。
所以虽知道段烨对她纵容,她却从未将他的纵容视为己物。
可是这一刻,在惊惧苦痛之下,她的界限模糊了。
她不想像个君子一样,凌凌然独自坚强了。
“段烨。”
棠予气力不支的颓然倾倒,寻求安慰似的拉住他的衣袖,痛苦的蹲下身,额头抵上他的手背轻轻碾磨。
“我好疼。”
……
红日识趣的藏进了山头之下,林中慢慢变得十分幽暗。
棠予有好一会儿意识不清,靠着树干不知是睡过去了还是昏过去了,额上滚着豆大的汗珠,痛苦的蹙着眉,还时不时的向一边倾倒。
段烨一言不发的脱下纱质黑色大袖衫展在地上,将迷糊的她放倒,让她枕在自己膝上,手指揩去她额上的冷汗。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安分了下来。
他舒了一口气,将她额上汗湿的碎发拨到耳后。
当时决定去找她的时候,他并没有大张旗鼓的遣返整个车队,派随行的所有人来搜寻她的下落,而是让众人先随程美人上山,自己带了两三精锐独自回程。
这是他冷静下来之后做出的决定。
最初看到棠予消失不见的时候,他的血液仿佛冻住了,旁的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只有脑海中声音在疯狂的叫嚣:
把她找回来。
同时还有一种悲观的绝望布满了他的心头,冥冥之中指引着那个他无比恐惧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