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逸被何吟撞得闷哼一声,往后退了几步,看到何吟站稳后才松开手。
何吟迅速推开:“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唐逸摇头:“没事。”
何吟又仔细看了看,确认自己真没把唐逸撞坏才松了口气。
“你刚刚叫我今今?好久没听过别人这么叫我了,我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她的脸上染上了红色,觉得有些尴尬,弯下腰想去整理地上的东西。
他拦住她的动作,自己把水杯捡起来,然后抽了几张纸巾擦干书表面的水,把东西重新放回桌面上,然后问:“有别人这么叫你?”
“没有。”从始至终都只有唐逸这么叫她。
他问何吟,他们现在都叫她什么。
她想了想,说:“还是以前那样,何吟、小吟、吟吟什么的,偶尔还有小何,不过都是领导这么叫。”
何吟的名字挺普通的,唐逸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年纪还不大,听父亲说他以前的战友的闺女长得很俏,叫什么来着……何吟?好像是叫这个。
以前“何吟”这两个字只是一个名字,两段音节,比空气还要空荡虚无,放在嘴边咀嚼都咀嚼不出什么味道,后来才慢慢变成了何吟,带出了一丝甜味。
唐逸的父母去世之后,何吟的父亲把他带回了家,去何家那天,他穿的是一件黑色短袖,早就被洗得褪了色,有着岩石的灰白。
何叔叔揽着他的后背把他带进房子的时候,唐逸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客厅中间的何吟,她身上穿的是蓝白相间的校服,肉眼看不到什么污渍,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是温暖的色彩,脸上的笑容在夕阳的照射下犹如火炉,那阵热十分烧人。
他恍悟,她就是何吟,何年何月的“何”,吟诵的“吟”,何妨吟啸且徐行的“何吟”。
唐逸从柜子里翻出了新的牙刷和毛巾给何吟,让她去洗漱,自己转身进房间给她整理床铺,拉起被子和枕头闻了闻,都是前几天时间刚洗过晒过,还有残留的洗衣粉味,他神色平静地把床铺平。
何吟拿着东西去卫生间,里面的灯光惨白,大约是刚换的灯泡,亮到墙壁上的裂缝都被照亮,何吟刷着牙,看着架子上的那支牙膏,有一些出神。
唐逸刚来到她家的时候,她父母给他置备了很多新的东西,诸如被子衣服书包等等,但却忘了很多细小的零碎,唐逸也不说,直到有一天,何吟撞见他偷偷用她的牙膏。
家里只有一个卫生间,在一楼,他们两个人都是学生,作息相似,总是会撞上,那天她推开卫生间的门,发现唐逸正站在洗漱台前,右手拿着牙刷,左手拿着她的牙膏,粉色的包装,挤出来的膏体还带着细碎的闪,与唐逸这个人格格不入。
唐逸看到她进来,动作停住。
何吟控制不住地叫道:“你怎么偷偷用我牙膏?”
唐逸抿着嘴说:“我没有牙膏。”
“那你和我爸妈说啊。”她的语气不耐烦,脸上也是倦容,前一晚唐逸又整夜整夜地辗转,她每每觉得思维和身体被拉下深潭的时候,又被传来的声音拽了回来,反反复复,令她焦躁又痛苦。
她问道:“你晚上睡不着吗?”
“没有。”他矢口否认。
“我能听见你那里的声音,一清二楚。”她掩盖不住怒气。
他还是不承认,把手里的牙膏递给她。
她绷着脸,没接,分明还是个半大的小孩,却装得像个大人,她说:“这个给你了,我让我妈再买几支,到时候你不要再用我的了。”
他沉默地收回手,把那支粉色的牙膏放回了她的牙杯里,和她的牙刷靠在一起,然后慢慢地刷牙,动作有点僵硬,耳朵也有些红。
唐逸是在别人的屋檐下生活的人,他是敏感的,是不安无措的,是带着刺的,他能轻易地分辨出何吟对他的不喜,对他行为的不理解,但他没法解释,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过去的生活创造了这样的他,他做不到敞开心扉,先把自己隔在了这个家庭之外,他是异乡异客,只想守好自己的方寸之地。
但何吟不知道,她只觉得唐逸古怪又阴沉,让她的父母变得谨慎,好像他是这个家里最柔软最易碎的东西,所有人都得关注他,顾及他,这让她感到不舒服。
越是不喜欢,越是从各个方面挑他的刺,何吟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个闯入者身上,觉得他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在学校里撞见他,也没有好脸色。
“还没好吗?”唐逸敲了敲卫生间的门。
何吟推门出来,犹豫道:“我穿着衣服裤子睡觉,会不会不干净?”
唐逸知道她是怕自己弄脏他的床,于是他说:“没关系,我正好要洗。”
她跟着他到房间里,很小的房间,比宾馆的单人间还要小一点,除了床以外,只有一个衣柜和一个架子,架子上堆了很多东西。
她忽然说:“你居然还留着。”
“什么?”唐逸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也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