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塘答得坦然:“真的。”
他遂不解道:“为何?”
本以为会是医者仁心、不忍见死之类的原因,岂料她振振言道:“我之前在他手里颇吃了些苦头,只觉沙场战死这等结果未免太便宜他了。于他而言,战死尚能一保忠悍节义,但若为敌所生俘,怕是会比一死还要难忍。所以我将他救活了,但看叶将军醒来后如何发落他。”
齐凛哑然。
紧接着,她望了望紧阖的中军帐帷,又望向他:“你……不进去看看叶将军?”
齐凛摇头,无意叩帐去扰秦一,仅道:“大军方克天启,诸事必定繁杂。我先去会诸将,商议后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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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齐凛所料,此时的淳军虽一路长攻,破帝都、臣中州,然却亦是元气大伤。
南伐之初纵兵六万,至眼下仅剩一万八千余。
兵疲马乏自不必提,因国库已空,目下更是只能仰靠晋国所资之钱粮维持军需开销。
所伐灭之均廷诸镇仅留了为数不多的兵力镇守,倘若有变,绝非旦夕可以转圜。
天启文武虽降服,然淳军未获天子玺绶,破城三日后有谣四起,道裴沂近侍已携玺及其幼子出奔澜州,欲延均祚,当下帝都人心再度摇荡,那些先前降了的均臣,谁都难言会否将起反心。
阳关以南,宛州三国联军内战仍未泯平,尚无一国出使奉表尊淳王即帝位。
叶增虽令封城门以俟王驾,然为霍塘用药后便一直昏迷,淳军中一时竟无人能持大局。
诸将领兵伐地固然不在话下,可面对战后这般纷扰的局势却颇显无力,因而在得知齐凛人至营中后,纷纷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齐凛谟臣出身,追随叶增多年,出仕颇得王上信赏,亦曾成功出使过宛州三国,于淳军南伐的近两年间,更是手握后方粮脉而不曾出一丝差缪——有他在此,便不需再担心无人持众议了。
在与诸将见过礼、了解过当前的态势后,齐凛稍作思考,然后道:“叶将军虽为避嫌而令封城门、俟王驾,然现今为防生变乃是头等大事,诸位当遣兵马入城布守,不可因小节而害大计。”他一一布置道,“天子玺绶既未搜获,我等当立时觅匠重造,与旗、鼓诸物一并奉入宫室,再制登基诏命,一旦王上驾至,便即刻行典,昭告东陆,以定人心。”
说罢,他停顿片刻,稍稍皱眉道:“目下之淳军,恐已经不起任何一点变故,我等诸事都须得慎而再慎。”
随即他又视众人,问说:“派往毕止传捷的是何人?走了已有几日?”
钟彦答道:“是我麾下斥候营的左翎校尉,名唤赵熹。他领一百人马北上毕止,至今已有十一日。”
“这十一日间可有音信传回来?”齐凛再问。
钟彦笑了笑道:“赵熹为人忠勇,必定不会辱命,有没有音信传回又有甚要紧的。”
齐凛却摇头:“当即刻另派人马北上,一日一报。倘王上已南下,则迎驾于途中;若一路不逢王上亲兵执仗,则至毕止探其究竟。”
钟彦见他如此慎肃,亦收起了笑意,“不若再过五日,若仍未闻报,再遣兵马不迟。”
“十一日不曾闻报——倘若真有变数,已是足够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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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止王城。
栖梧殿内,宝音吃惊地盯着一名跪在她前方、满身血痕的淳兵,高声问道:“你说什么?”
淳兵再顿首,急切道:“叶将军行反事,欲拥众兵于天启自立为帝。此番遣我等北迎王驾前曾下密令,命我等在南下途中拘押王上,邀迫王上亲书让贤禅位之制。”
宝音显是极为震惊,半晌竟无言。
那士兵又继续道:“王上目下已被拘禁。臣祖上三代从军,代代效忠王室,今不忍见王上为乱臣所害,故拼死搏出来报,还望王后主持讨逆诸事!”
最后这重重一句终于令宝音回神。
她蹙眉,问道:“如果你真的忠心为主,为何早在毕止的时候不曾说出这一切?”
“臣固然想要报禀,奈何人微,无此机会。”士兵怕她不信,一把将衣襟扯开来,那里面露出深长的一道刀伤,此刻仍未结痂,“臣为此差点丧命,王后却不信臣所言?!”
宝音看了看他的伤口,眉头蹙得更深。
带士兵前来觐见、此刻立于一旁的淳国廷尉见此状,将那士兵唤起身,再着人将他带下去疗伤,然后向上行礼道:“事不宜迟,还望王后早发国书、符节与鄂伦部主君,乞发兵助我淳国南下讨伐叶氏逆贼。”
宝音轻轻望他一眼,并没有立刻回答。
她知因孟守文南下,廷尉奉诏监国,此刻正是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不得大意的时候,故而并不以他急言兵事为怪。
片刻后,宝音对他道:“出兵是大事,我并没有涉政之权,此事还是等明晨廷议时让众文武共同商议后再决定罢。”
待廷尉退殿后,她叫过多年忠心随侍孟守文的内侍,过了许久,才低声道:“……我已不知该信谁了。”
内侍闻报虽亦焦急,却仍先宽慰她道:“王上自有天佑,王后不必忧心。”
“叶将军行反事——”她抬眼,轻轻问:“你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