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轰然闯进一群身着军士绢布甲的武人来,个个都是满头大汗,脸上尽是焦躁之色。
妇人受惊,手中衣物一时全落至地,却也顾不得捡,回身小步快走过去,颤声对为首那人道:“……各位军爷安,我不过一个守墓之人,这里院小无物,招待不起军爷们……”
一帮子武人霎时哗然,为首之人看起来像个至麾校尉,气势汹汹压上前一步,喝道:“你当老子是好糊弄的?别以为我们是从凉城调过来的,就不待我们如遂阳这边的禁军!要不是二皇明年夏要幸西苑行猎,也不会诏我们凉城禁军来此处助军修葺!”他大喘一口气,回头看了圈身后士兵们,又冷哼道:“我们可是凉城禁军行营都部署谢将军麾下的亲兵!你道谢将军是谁?那可是当年随平王征伐几国、助皇上平定天下、二皇几欲封侯而不受、这么多年独守南都、为世人所敬的谢将军!老子们洒汗修苑,路过你这儿,难不成连口酒菜都讨不到?!”
身后众人大声称是,闹哄哄一片。
妇人怯懦,不敢逆挡,朝后小退了一步,轻声又道:“各位军爷这些日子以来修苑实是受累了,若是提前遣人来说一声,我必会想尽办法弄些吃食来犒劳军爷们的,可今日实是无法……”
男人一横眉,大掌猛地一挥,不叫她说下去,正要开口再喝时,屋后却飞快冲过来一个少年,几步便挡于妇人身前,呵斥众人道:“不许欺负我娘!”
铮铮骨鸣,双眸怒涌,瞬时摄怔了一群人。
半晌之后那校尉才反应过来,当下大跨一步,伸手便去抓少年的袍领,厉声道:“由得你小子冲爷爷们大呼小叫的!……”
可话未说完,便被少年一肘击中心窝,当下痛得屈下腰,好半天都缓不过来。
其后一群士兵们瞬间全炸开了锅,一时皆围上前来,挽袖伸手,便欲给那少年点颜色看看。
少年满面不惧之容,竟又上前一步,欲与众人拳脚一番。
妇人一脸惊惶之色,忙去拉住少年的胳膊,小声懦道:“念儿,你莫要……”
一幕闹哄哄之际,院外忽然传来男子亮笑之声——
“素闻凉城谢将军治下严苛,哪里会有此等腌臢亲兵!尔等莫不是别处乌合之众,打着谢将军的名号,行此欺压百姓之举?”
校尉捂着心口,一边咧嘴吸气,一边回身去望,就见院子矮墙外不知何时站着两个年轻男子,衣贵服锦,方才那话正是其中一人高声道出的。
欲动手的数人不由停下,望着他,待他施令。
校尉一恼,心头火起,冲院外少年大喝道:“老子自十四岁起便跟了谢将军,当年亦是去过北境、又随将军回师燕平,亲睹二皇之事的!”
沈知书笑嘻嘻地走进院中,穿过众人,走去挡在狄念身前,昂首又道:“既如此,那你便好好带着你这些人马离开此处,我也就当没看见今日这一出。”
那校尉看他不过一个少年,口气却如此之大,不禁更是气从中来,瞪他道:“你一个黄毛小子,趁早莫管此间闲事!方才他打了老子一拳,今日老子非要让他知道知道禁军的厉害不可!”
说着,便错身上前,捏拳欲动。
后颈处却突然一凉,被冰冷硬物抵住,动不得一分。
他缓缓侧身,见方才院外另一年轻男子已然走至他身后,持剑卡在他颈间,虽不发一辞,可其神色凛然不可犯,竟让人感到莫名惶恐。
何独瞥一眼狄念,见其神色亦惊,不由微一弯唇,收剑半寸,冲那校尉低声道:“莫要平白辱了谢明远一生英名。”
此言一出,众人皆讶。
想谢明远功高至伟,世间少有人敢直呼其名,谁曾想这年轻男子甫一开口便如此,且又一副天经地义之色!
校尉虽惊,却愈发动怒,“你是何人,竟敢以利刃之器胁迫禁军将士,恁地不知死活!”
何独眸光微晃,遮去眼底凉意,并不多言,只伸手从怀中摸出一物,递与他,再开口时,声音较之先前寒了三分,“你既言是谢明远麾下亲兵,想必认得此物。”
校尉一把接过,但望一眼,便变了脸色,口张人僵,竟似木头一般,再动不得一下。
薄薄黑石一片,其上龙案天成,细金长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亮得刺目。
周遭人等均是不解,就看这独眸男子隐戾非凡,举手投足间都显摄人之势,短短几言便压灭了小校嚣张气焰,一时都暗自思忖起来,不知他究竟是何人。
那校尉脸色忽黑忽白,将手中之物还与他,瞥见手下众人目光,不禁又恼,只觉面上无光,不由一咬牙,道:“虽有此物,然岂知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沈知书在后突然轻嗤一声,淡道:“不知死活的东西。”
狄念被他挡在身后,看不真切前面如何,可见状亦知这两人绝非寻常富贵之子,心底一时鼓动起来,手心竟在渗汗,忙回头去看那妇人,低声唤道:“娘……”却见她神色犹怔,似是全然听不见,目光一直落在前面年轻男子侧背之上,久久不移。
何独身挺而立,见众人不再作乱,便将剑收回腰间,撇眸轻望一眼沈知书,神色索然,竟不再发一言,就欲回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