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埋头不语,好半响才低声说:“奴婢失言,请夫人责罚。”
“好了,”云桑露出个惨淡的笑,轻轻拍了拍阿宝的肩,“你记得,便不罚。”若非方才那席话,她又怎会对身边亲近之人出此狠言。
才站这一会子,云桑便头晕得厉害,只得无力的坐到躺椅上,谁知腹内忽的翻江倒海的绞痛起来。
她双手攥得死紧,冷汗顺着脸颊簌簌流下。
阿宝见状登时慌了神,匆忙将药汤递到云桑嘴边,“夫人,您先喝药,先喝药。”
这是那人寻遍江都城才凑齐的稀有药材,虽比不得灵丹妙药,但能固本培元,总好过寻常郎中开的药剂。
然在这要紧关头,阿宝再不敢提起半个字眼。
药汤极苦,云桑勉强抿了一小口,谁料才将咽下又哗的吐了出来。到最后,吐出的竟是一大口泛黑的血块。
阿宝急忙搀扶住她,一面大声唤人来,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她们姑娘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容貌倾城自是不必说,难得的是性子最温和柔软,娇贵的养着却没有半点娇纵任性,像明月,似云朵,朱唇轻启说一两句话,嘴角一弯,任谁见了都要心生喜爱,这样的姑娘就该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东西。
谁能想到年芳二八风光大嫁,原以为天赐良缘,美满一生,却遇上宣平候府这不要脸的大骗子,这可恨的虎狼窝。
真正的世子爷徐之琰久病不起,候府竟私底下找了个替身来,易容成真世子的样貌,瞒天过海,与她们姑娘议亲,甚至拜堂成亲,更与她们姑娘朝夕相处一年之久,无意揭开这层遮羞布后非但没有半分廉耻歉意,还口口声声的卖惨来博取她们姑娘的同情原谅,要姑娘帮着打掩护。
她们姑娘性子虽好,却不是软柿子任人拿捏,此番蒙受这样大的欺瞒委屈,怎能忍气吞声,任他们胡作非为?
偏偏难就难在,这婚事是姑娘顶顶欢喜的,只因这忽而一病不起的世子爷,是她们姑娘自小就放在心尖尖上记挂了十几年的意中人。
少女情窦初开,只稍听旁人提一句宣平候府的小侯爷便会悄然红了耳根的。
遑论现在已成结契夫妇,前有这样深厚的情愫、现又阴差阳错的牵绊到一起,怎能轻易割舍得下?
千看万盼,无外乎辛苦操劳,重金求医,盼世子病愈,这日子才过得下去。
可世子这病还没好,夫人就……
阿宝心疼跟了十几年的主子。
可这诺大的候府,最心疼夫人的,却只有那个时常少言寡语,性子沉闷乏味的替身。
这药,郎中,都是那人精挑细选,暗里安排来的。
可这人是夫人最厌恶的。
这么多年来,性子柔软大方的人只与他大声争执过。
等郎中施了针,暂时捱过那阵极致的痛楚,外边天都黑了。
云桑躺在寝屋的床榻上,耳边有吵闹声,她用力抬起眼帘,侧身看到阿宝,和阿贝,是她们在争执。
“赵神医!何时请到府上的?怎么我们这边一点风声都没有?快去请来给夫人瞧瞧!”阿宝说罢便急急转身,方才郎中说,若是再无绝世神医现身,她们夫人熬不过这个夜晚。
然阿贝拉扯住她的胳膊,面露难色:“不行,我这么晚才回来,就是因着在那边磨了一下午,连院子都没能进去,还险些被扣下,这风向不对,只怕是……”
“亏得我们夫人有情有义,时刻惦记着,谁曾想这伙子忘恩负义的,休想过河拆桥!”阿宝气急,“我这就回府请尚书大人来坐镇,看他们谁敢造次!”
“来不及了,尚书府与候府一个城南一个城北,大人且年迈,大公子又不在,等你我把人请来……倒不如先去祁府?”
祁府——
真假世子爷被揭开后,落魄出府,却还能改头换面,另立门户的替身,不,是官至三品的吏部右侍郎,眼下能救她们夫人的祁大人。
阿宝迅速回过神,“对,先去找那个人!”
……
云桑觉着自己是听错了耳,她想叫阿贝过来问个清楚,怎料嗓子沙哑得说不出一句话,想要坐起身,浑身上下却是使不出半点力气。
深深的无力感,从心底处滋生出来,叫人颓丧得几近绝望。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怎的才半天过去就全都乱了套?
四周安安静静的,风声都没有,意识朦胧间,云桑远远的瞧见一白衣男子走来,近到榻边才看清这人俊逸的容貌,竟是缠绵病榻已久的夫君,徐之琰。
云桑眼里滑过惊喜,张了张毫无血色的唇,仍是发不出声音。
她的口型是在问:“之琰,你身子都好了吗?”
“全好了。”徐之琰嗓音温润,因长久不见天日,脸色泛着病态的白,平静的黑眸内里暗藏着股阴冷。
他在榻边坐下,长指抚过袖口,不动声色的抽出那根淬了毒的长针,嘴上却温和说:“云桑,你病了。”
云桑含泪摇头,她想说我没病,你别担心。
她这病就是因为操劳忧虑过度才得的,她不想他病才好就又复发。
默了默,她才艰难的开口:“为何不给神医过来?”
徐之琰似没想到事情被她知晓了去,怔了一下后只意味不明的勾了唇,将手覆上云桑冰冷又瘦削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