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淑贞自混沌的梦境中茫茫然醒来。
张了张嘴,半晌才发出一个微弱的“水”字。
这声音极轻,但是守在病床边的人还是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程瑜拿起放在角落里的开水瓶,拧开盖子倒进白瓷杯里。
用手背碰了碰开水的温度,又放了根吸管进去,这才小心翼翼地端到床头,“奶奶,水来了。”
王淑贞就着她放到嘴边的吸管张开嘴,费劲地吸了两口。
感觉似乎抽干了全身的力气,她喘着气停顿了下来。
“慢点喝。”
程瑜小心地护着杯沿不让里面的水流到床上去,耐心等王淑贞缓过气儿了,再把吸管凑到她嘴边。
王淑贞吸两口就停下来。再吸,再停,如此循环了四五回,终于摇了摇头。
连日粒米未进,医生说她全身的脏器都已经衰竭,让家属随时随地做好思想准备。
骤然看到她醒来,程瑜仿佛又看到了希望。声音轻颤:“奶奶,你感觉好一点儿了吗?我去叫医生。”
还未站起身,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王淑贞摇头,“不要叫了。”
喘了下气,老人朝四周望了一眼,嗓音沙哑,“就你一个人吗?”
“嗯。”
程瑜反手握住王淑贞苍老如树皮的手,垂眸道,“爸爸他们说明天再来。”
尽管预料到了,但王淑贞的眸光还是黯淡了下来。
见她怔怔盯着墙壁上的电视出神,程瑜握了握她的手。
“爸爸他们白天的时候都在,只是晚上实在没地方住,就先回去了,他们明早再过来。”
像是怕吵到病榻上的人,她说话的嗓音刻意压低了几分。
此时已近黄昏,窗户外斜阳倾泻而入,给她脸上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光芒。
“你不用替他们说话。”王淑贞低咳了两声,“我心里有数。”
她喘了口气,语气带着洞察一切的怆然。
“好孩子,活到这个年纪,我也差不多知足了。”
视线落在面前女孩略显苍白的脸上,王淑贞浑浊的眼中掠过几丝疼惜。
“要是我走了,以后你可怎么办?”
“奶奶……”
程瑜感觉嗓子眼堵住似的,她紧紧握住王淑贞苍老的手。
“您不要说这种话,您一定能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傻孩子。”
王淑贞轻叹了口气,两行浊泪从布满皱纹的眼角滑落,“……我就是放心不下你。”
程瑜咬着下唇,大滴大滴的眼泪猝不及防落了下来。
“您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王淑贞这几天虽然昏昏沉沉,身边发生的一切却并非全然不知。
她艰难地探出手,将孙女颊畔几缕乱发拨到耳后。
“告诉奶奶,你想……回孤儿院吗?”
程瑜怔了一下,垂眸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我还有其他的地方去吗?”
就算再怎么坚强,但是在最疼她的老人面前,她也不过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对不可预知的未来充满了不安。
王淑贞将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惶恐尽收眼底,她暗自叹了口气。
半晌,她抬了抬手,镇定地对程瑜说:“你帮我把手机拿来,然后出去叫梁主任和护士长过来一下。”
……
这天夜里,王淑贞安详地走了。
窗外狂风如泣如诉地吹过,玻璃窗也跟着轻轻颤动。
乌云遮住了一切,天空一片阴霾。
程瑜抱着王淑贞早已冰凉冷硬的手恍惚了好久,才相信这个养育了自己十七年的人是真的离开了她。
离开了这个世界,再也不会回来了。
眼泪扑簌落下,和着被咬出的血丝,嘴里满是腥甜咸湿的味道。
程瑜跪在病床前深深磕了三个头,良久才爬起来。默默擦了把眼泪,把位置让给纷纷涌进来的医护人员……
—
王淑贞的葬礼办得十分隆重。
经过繁琐的丧礼仪式后,极尽风光地入殓下葬。
晚上,程家院前摆了十来桌筵席,一场白事办得重礼又讲排场。
那些往常不常走动的亲戚都来了。院子里人来人往,和着吹打弹唱的乐队,气氛好不热闹。
与之对比,二楼客厅的氛围却截然不同。
“我不管,如果你真的顾虑我们娘儿俩,就不能再留她在这个家里。”
方丽娟抽泣着说:“我没名没分受尽冷眼跟了你这么多年,到头来还要给别人当后妈。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我不干。”
“丽娟……”
程天华揽着她的肩膀,一脸为难。
“妈才刚走我们就把人送走,传出去不太好吧?小瑜这孩子说实话挺乖的,她一个人在老家生活又影响不到我们,反正女孩子早晚要嫁人的,你就再忍几年,等她到年纪嫁人了不就和我们没关系了?”
“忍忍忍,这句话你和我说了多少遍了?”
方丽娟只是哭,“以前你让我忍着陈茹,好不容易熬出头,你又让我忍着你养女。她那个样子也叫乖,你难道没看到那天在医院的时候,茜茜都被她吓哭了吗?我的小宇还那么小,回头被她欺负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