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庭中木樨开正盛。余遂命人采撷一二枝,清供于瓶。案牍累累间抬首入眼。忽有故人心上过。”
纸页在她手中一页页地翻过:
“除夕夜。独守影儿眠,灯烬梦不成,别久悲愈浓。
起身披衣,忽见一攒盒,有榛果、松仁、桂圆若干。忆吾妻噬爱此物,夜中偷食状若小鼠。顿觉小鼠亦有可爱怡人之处。遂于次日亲捕一灰鼠,豢之,以榛喂养。”
“正月十五,大雪,灰鼠殁,吾悲怆难抑。
小鼠可捕,吾妻难回。然今吾妻与鼠,俱弃吾。”
“二月初九,雪后初霁。偶过梅园,忆当日汝之情状,手捧梅枝,清唱西厢。后知其为艳曲,仓惶欲泣,甚惧吾责。
吾不曾言。当日虽不辨汝之雌雄,实已惊鸿掠秋水。
目及高台,忽见一伶人出,细辨几番,竟为卿卿。欢喜不可胜。
伸手欲触,及近前,汝与风烟俱净。
怔然良久。
从此不敢听戏伶。”
“是日清明,微雨,妻去已近两载。山路崎岖,寒雨清苦,携三盏佳酿,寻至吾妻长眠之冢。
朱氏怀恩,私冠以我姓。
除坟前青草,倾手中甜酿。此酿名桂花,吾妻生前珍爱,盖因从前吾不曾允其畅饮,置气于吾,近所一载,不肯入梦来。
今日携酒三盏,特来哄慰:吾已然知错,日后再不敢犯,卿卿原宥一二,夜里归来看我,可好?”
泪水一滴滴落下来,蕴染了那泛黄纸张上的墨迹。她仓皇的将那札记合上塞进了木箱,又抱着那木箱坐了好久,这才走进内室将木箱塞到了床底下。她环顾了下四周,见仍是她走时的模样。
她慢慢的坐在床上,想等他回来。
宫殿深处,隐隐传来杀伐声。她静静的听着,等着平息的那一刻。就等着等着,竟然就这么渐渐的睡着了。等她再睁开眼时,已是天光大亮。一起身,却见手被人攥在掌心里,那人就还笑看着自己。
“怎么哭了?”
怀恩撇过脸,把手抽回来:“没哭。”
“胡说,都快成小兔儿了。”
怀恩气的瞪了他一眼,提了鞋便想往外走:“说了没哭。”
她走着,胳膊却猛的被人扯住,被人从身后用了个满怀:
“好好好,你说没哭便是没哭,怀恩,不要再走了好不?”
“好。”怀恩答的很干脆。
她的干脆令他惊讶。他明明还准备了那么多话,想要挽留她,想过很多法子。既然不敢再把她强留在这里,总想着循序渐进,总有成效的。可是她却这么干脆的就答应了下来。他见她转过身来,目光坚定而澄澈不似作假,便听她开口:
“我答应你,留下来。但我也有我的条件。”
怀恩缓了一口气,“我可以留在这京中,但绝不会留在这宫里。我可以在这京中置一处宅子,宅子的地脚由你来选,闹市或者京郊我都可以。唯有一点我在临安的生意不能停,且日后我若因是生意要出京,你不得阻拦。最后一点,你若再惹恼了我,我有随时离京的权利。”
“我答应你。”
他把她拥入怀里,答应得一如她那般干脆。无论她提出什么条件他都答应,她肯留在自己身边已是恩赐了,他怎么敢奢求再多。
***
怀恩再见到老二老三已是第二天的夜里了,两人一见她竟然是扑了上来。
怀恩倒难得好脾气的任老三红着眼眶捶了自己两拳。三年不见,三人却没有半点疏离。怀恩要一大坛子酒,三人捧着海碗喝了起来。
酒一入肚,话匣子便打开了。怀恩已醉眼朦胧,小脑袋枕在胳膊上,讲这三年来她的所见所闻,当然还是吹牛的成分居多。讲她如何叱咤商场和金山银山,如何逍遥自逸,又是如何的偎红倚翠。两人听了也跟着咯咯的笑,酒意上头,老二举了手:
“老大,分俺两间宅子。”
怀恩一拍桌面:“好!”
老三也举了手:“分俺一间酒楼。”
怀恩笑得岔了气儿,拿筷子敲着瓷碗:“好!”
三人这般乐呵呵的说着,灌了满肚子酒。老三首先撑不住,倒在桌上便呼呼大睡起来,呼噜打的震天响。老二低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打了个酒嗝,跟怀恩碰了个杯。
“老大你真的打算留下来了?我以为以你的脾性,定是要连夜卷了铺盖跑回临安的。”
他灌了一口酒,脸颊烧的嫣红嫣红的。这些年老二也成熟了很多,自从怀恩跳河之事之后,当年的事他多少也知道了些。
怀恩此时已喝的有些上头,一躺便躺到了炕上,仰着头看着粉白的天蓬:
“怎么跟你说呢?就是不想再折腾了。瞧瞧从前的我,就像个小孩子。见了桌那头的菜好吃,便抓着桌布伸长了筷子想要去夹。却总也不小心将这布一扯,满桌的美酒佳肴摔了个粉碎,落得一身狼狈。殿下这个人,你不知道他,他想要做的事,总有法子的。我又何必像往日里那般尖利做派,最后终究伤人伤己。”
说着,打了个酒气熏天的饱嗝,感叹似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