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头的话怀恩就没太细听了,左不过两人一起说着伴读的人选,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怀恩转了转眼珠子,拿余光去瞟皇帝。
皇帝今年三十有七,现下人瞧着精神有些不济,听说前些日子病了一场。不过英武威严倒是不缺。身着刺金十二团龙袍衮服,头戴乌纱翼善冠,折角镶了金缘边,冠上饰着二龙戏珠。是以皇帝虽然已不再年轻,但还是能从眉眼鼻唇间分辨出来年轻时应也是个俊俏的郎君。只是人不笑时,脸上总渗出几分阴冷。再想想这位即位以来做下的事,怀恩在心里不自觉打了个激灵,悄悄收了目光。
最后朱辞远在名单上圈了几个人,问候过皇帝的身体后便带着怀恩出了乾清宫。
杨英将皇帝手上的名单收了下去,恭顺着眉眼笑道:“老奴瞧着殿下和陛下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尤其是那眉眼,就跟拿雕版刻下来似的。”
皇帝沉眉想了想,捻动着手中的蜜蜡佛珠:“是像,可到底还是像他生母魏氏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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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怀恩的意料,回去的路上朱辞远也是一言不发,竟好像真的只是顺手将怀恩带了出来。怀恩耷拉着脑袋想了一路,难道是她想多了?其实殿下根本没认出来自己?
这个想法在回到书房后,待抬头碰上朱辞远看向自己的意味深长的眼神后彻底消失殆尽了。
朱辞远深看了怀恩一眼,遣退了书房里其他人。
怀恩忍不住地两腿发软,想起那晚逼着人家叫爹的张狂劲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欲哭无泪:“祖宗……”
声音颤抖又可怜,像落了水的小奶猫。只可惜是句没过脑子的蠢话。
果然,怀恩觑到对方的脸色又阴了几分,忙及时咬住唇噤声,垂头丧气,一副“累累若丧家之犬”的小模样。
朱辞远坐在椅上,看着这胆大包天的小内侍,这奴才一上午那乌溜溜的眼珠子就没安生过,到了乾清宫陛下面前那双招子也不知死活地乱看。
“把头抬起来。”
怀恩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来了,来了。果然来了。她心里哀嚎着,将小脸抬了起来,只是双眼往下垂着,不敢看面前的朱辞远,很是温顺乖巧。
朱辞远看着这张小脸。心叹倒是生了长唇红齿白的好模样。
不同于那夜的张扬跋扈,眉目鲜妍。此时的这张俏生生的小脸苦巴巴的,原本一双清灵的眉眼耷拉着,小巧而红润的嘴现下瘪着,像真是受了委屈一般。只是这奴才哪怕如今吓得蔫头搭脑,那双眼还是时不时地试探着瞅瞅,很不安分。
对于如何处置这个奴才,朱辞远心中早有了计较。
怀恩原本等得久了,想偷偷看朱辞远一眼,分辨一下形势。谁知道对方仍在看着自己,一时心虚更甚。
朱辞远不再看她,取了朱砂抄起给皇祖母的佛经来。那夜他偷跑出去让皇祖母病了一场,到底心中难安。他出生的事皇祖母是知道的。当年也多亏皇祖母的庇护和刘翁的照料,他和阿娘才得以存活下来。
干等着的时光实在难捱,半个时辰过去了,怀恩早没了跪得直直的力气,垂头弓腰地跪坐在地上。腿也麻了,可专心抄写佛经的朱辞远早已不看她一眼。最重要的是,她方才一直心惊胆战的,现下有些想小解,憋的厉害……
怀恩提起一口气,已拿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一股作气闭上眼睛道:“殿下!奴才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殿下,自知罪无可恕。奴才不敢心存侥幸,只求殿下给奴才个痛快,奴才来世必感恩戴德,结草衔环,报答殿下的恩德!”白绫和毒酒都成,车裂和凌迟就算了吧。尤其别把她扔到昭狱,什么剥皮实草,刀弹琵琶骨的她这小身板哪里承受的起!
“你读过书?”朱辞远搁了蘸了朱砂的笔,抬头看她。
怀恩有些惊讶。殿下竟然还在意他有没有读过书。虽说宫里识过字读过书的不多可也不少,那是不是只要自己显示出用处殿下会高抬贵手放她一马?
“奴……奴才家里遭难前就启过蒙,后来进宫在内书堂里读过几年书,虽粗通些皮毛,但给殿下侍个墨,整理些文稿书籍的本事还是有的。”
“那倒是可惜了。”朱辞远的嗓音淡淡若流水,带着些许遗憾。
怀恩听到这话又糊涂了,殿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她现下突然觉得事或有转机,忙小心忖度着他的脸色试探着说道:
“殿下即便杀了奴才,奴才心里也是感谢主子恩德的。只是……当夜的事终究隐秘,奴才知道是自己冒犯在先才罪有应得。可旁人不知。杀了奴才事小,若是有损了殿下仁德的名声奴才便是万死莫辞了!”
朱辞远听了心中冷哂了一声。对这奴才的计较处置又重了几分。只是面上不显,开口问道:
“你那两个兄弟呢?”
怀恩听罢心中骇了一跳,泪差一点儿就下来了,端正了跪姿,拿头砰砰磕着地:“殿下,都是奴才一人所为!那两人都是听奴才的吩咐,才冒犯了殿下!平日里奴才就跋扈欺人,他们两人哪敢不从。还请殿下圣明,只处置奴才一人!就算是凌迟车裂奴才也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