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张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你不要看了。”
我伸出一只手,手心朝上摊开,平静道:“给我。”
事出反常必有妖,我非要看看不可。
僵持半晌,李斯焱终于悻悻败下了阵,将那页纸放到我手中道:“……确实不是重要的物件,可你若是想看,那就……”
我懒得理他,自顾自看了起来。
可这次方看完第一行,我就惊诧地抬起头道:“这是什么?遗书吗……李斯焱你居然会写遗书?”
李斯焱抿了抿嘴道:“……还没写完。”
震惊之中,我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见他妥帖地写了如何安置我与禾曦,如何调动禁军……杂七杂八写了一堆东西,可最后却戛然而止。
信应该写于禾曦降生后的那段时间里,那时她尚没有名字,以皇女代称。
洋洋洒洒一整页,不难想象他写这份东西时的操心之情,只不过……这也太杂七杂八了点,也不怕把看遗诏的大臣烦死。
“然后呢?”我问他:“你要把它放到御书房门匾后面去?”
李斯焱摇摇头,又一次把纸从我手中抽走道:“朕写了一半,突然觉得此举愚蠢得很,若真有这么一天,朕意外身故,人走茶凉,凭着区区一份遗诏,又能驱使得动谁呢?”
“所以,还不如在生时就把禾曦扶上去,等她立起来了,朕退位去当个太上皇,岂不是很好?”他眼中浮现出憧憬之意。
我喃喃道:“那你可要活得久一点,等禾曦有了孩子,你再退位,要不然她生育的时候无人依靠,难说会不会有人加害。”
李斯焱点头道:“你放心好了,朕会为她料理好一切。”
我嗯了一声,把他的宝贝们又一件件放了回去,合上抽屉,怔然静坐。
李斯焱最怕见我发愣,犹豫地捡起桌上的戒尺,小声问道:“你……你还想打吗?”
我回过神,烦躁地摆手:“累了,你自己打自己吧。”
*
禾曦过了周岁后,我向姑姑辞别,又搬回了长安。
姑姑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一边看着我收拾行李,一遍道:“女人啊,总是心太软乎,你到底还是放不下那小丫头。”
“那当然了,”我道:“生都生了,总不能塞回去吧。”
姑姑不说话了,大概在心里骂我没出息,转悠了一会儿后,她拾起我扔掉的一幅画作道:“皇帝近来如何?你要住到宫里去吗?”
“自然不会,我好不容易出来了,怎么会又回去?”我连忙道:“我和婶子一起住,只是去史馆主持修史而已。”
姑姑嘟囔道:“姑姑我混了十几年才熬死老编撰,混上了洛阳史馆头一把交椅,你倒好,直接就上位了。”
我道:“不单如此,我可是以后要当太后的人。”
*
就这样,我搬回了长安,回到史馆,从基层干起,每日忙着写李斯焱的坏话。
不得不说我们沈家人天生自带社畜灵魂,只有工作才能填满我们空虚的内心。
李斯焱对我写他坏话一事自然是不敢置喙,看了后鼓着掌夸我写得好写得妙写得呱呱叫,我问他好在哪儿,答曰:把他的恶霸气质描绘得活灵活现。
本朝有皇帝干涉修史的恶劣风气,李斯焱凭着一己之力,硬是中断了这个传统,立下了石碑,命子子孙孙永不能干涉史官秉笔直书。
这块硕大的碑如今就站在史馆大门口,存在感极强,上面刻着李斯焱那一手歪七扭八的字,每个来往的史官都一眼能看见皇帝哄老婆开心所做的努力……
时间过得飞快,在这几年间,发生了如下的几桩事。
小川长大了,从国子监毕业,去云游四海,考察风物,李斯焱给他和关蕴玉赐了婚,小两口一起公费出门游山玩水,好不快活。
婶子则开始试着做些生意打发时间,其实她早就有心开间点心铺子,可之前缺乏本金,后来钱是有了,我们全家却被李斯焱监视了起来,一直没能如愿以偿。
如今李斯焱听说了此事,本着讨好岳家的心态,二话不说把他当皇子的时候置办的产业统统给了婶子,让她随便挑,看上哪个铺子就用哪个。
婶子没跟他客气,直接要来了东市黄金地段的三层小酒楼,快乐开启了霸道女掌柜之路。
孟哥哥则升了官,在新的岗位上挥洒青春与热血。
长安孟府的一切都平稳地运转着,直到禾曦四岁的时候,一颗小小的石子打破了孟府的死气沉沉。
消息不胫而走:孟家大少爷突然从江南带回来了一个白白净净的女孩,拉着她到了孟老太君面前,直截了当道:我要娶她。
整个长安无不惊掉下巴,暗恋孟叙的万千少女继当年他与我订婚之后,又迎来了第二次心碎。
当然,其中不包括我。
我在史馆听闻此事,先是震惊,再是激动的情难自己——妈呀,孟叙这棵铁树居然也能开花?
为了头排凑发小的热闹,我悍然翘班,扔下笔就往安邑坊冲去。
一进孟家大门,就见一个腼腆温和的姑娘立在堂前,正垂首听孟老太君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