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曦年纪小,不过折腾了小半日光景就累了,奶娘们怕她哭起来吵到我,借口皇帝思念公主,在禾曦开始闹的前一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跑路。
我平静地点头,一点没有骨肉分离的痛楚:“去吧,路上小心。”
几个奶娘簇拥禾曦,喏喏倒退。
这时春寒料峭,天上下起细细的雨来,孟叙下意识地解下外衫想给我披上,被上官兰劝阻了。
上官兰嫁人后眼力见儿渐长,一见孟叙如此,立即小声道:“你小心点,瓜田李下的,若让皇帝知道了,他倒是没胆子再折腾缨子,料理你还不是绰绰有余?”
孟叙笑了笑,没说话,把外衫挂在手肘上。
他又笑着问我:“娘娘想不想出去散散心?渭水正是水涨的时候,不如让臣带娘娘去钓鱼?”
我还没发话,上官兰先急了,压低嗓子道:“你疯了吗!不怕皇帝弄死你啊!”
孟叙笑眯眯:“为何要弄死我,这事本就是陛下亲口允准的。”
上官兰的下巴缓缓落地。
脑中缓缓浮现出一段旋律。
这个世界太疯狂,耗子都给猫当伴娘。
*
其实这事不难理解,李斯焱最近做的所有努力,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我保持好心情。
我一旦心情不好了,天性和教养不允许我随意伤害旁人,我只会把刀尖对准自己。
以往他用我的家人威胁我,这个法子看似简单有用,但却会把我带入更深的绝望,现在他醒悟了,有道是不破不立,李斯焱此人性情果决,一旦狠下心来约束自己的占有欲,那便真的能全然放手不管。
不过,细细想来,这个举动也有他的私心,虽然嘴上不说,但以他小心眼的那个劲儿,想必是不太希望我总是住在前任未婚夫家中的,只是碍于我的精神状况,他不敢明着说,所以索性让我出门游玩,一举两得。
孟叙嘴严,绝口不提皇帝如何如何,后来是婶子不小心说漏过一次,在我养病的时间里,李斯焱召孟叙进过一次宫,谈话态度好得出奇,仔细询问了我少女时的生活习惯与日常爱好,孟叙提起了我以前喜欢吃酥山,爱串文会,爱去城外游玩,李斯焱安静地听完了,末了沉默许久,说了一句:那你便带她出去散散心吧。
于是有了这次郊游。
上官兰爷爷当太傅时,老皇帝曾赐过他一套别业,这别业位于长安城外的丘陵之中,山水田庄一应俱全,上官老爷子本想七月住过来避暑,却突然被孙女截了个胡,拿来招待我了。
上官兰得意洋洋:“终于有名目可以出长安了,缨子,你在这儿想住多久住多久,最好熬死皇帝。”
置身山水之间,只觉心胸开阔畅快,我吹着林间柔和的风,也忍不住笑道:“好呀,等到住腻了,我们就换一个地方。”
孟叙道:“正巧孟家在渭水边新收了一个别业,陈施不错,如娘娘不嫌弃,尽可一游。”
上官兰奇道:“当真?你家何时添置了新宅?”
孟叙笑得有些贼:“陛下给的。”
看着孟叙画来示意的简图,我心想李斯焱这人可当真能屈能伸,当年恨得能把孟叙打断腿扔去给鹞子铲屎,如今有求于他时,又把精神损失费,误工补偿费统统翻倍支付,这别业也不知是从哪个倒霉世家手里抄来的,屋舍连绵,依山抱水,和孟家平素消费水准极不相符。
既然来了水边,自然少不了游湖,上官兰不知从哪儿拖来一只狭长的木兰舟,非拉着我去湖上遛两圈。
眼角余光中,我看见几个宫人悄悄进入了兰舟,检查了一番后,又垂头离开了。
我对上官兰道:“你把宫里的人也带入别业了?”
上官兰理所当然地点头:“自然,你现在是皇后娘娘,小公主的生母,命可金贵着呢,怎么可能让你独自出行?不过他们也只是跟着保护一二罢了,如无命令,不会贸然打扰。”
我一想也是,如今身份贵重了,确实不便。
被李斯焱盯得久了,对身边无处不在的随侍人员多少有点麻木,只要他们不打扰到我,我便当他们不存在好了。
心里想了这些,脸上依旧没有波澜,我提起裙子,一马当先跨上了兰舟,招呼他们俩道:“快来吧。”
孟叙点头答应,忽然不动声色地往船舱中一瞥,好像发现了什么一样。
不过他很快收回了目光,撩衣坐到我身边,自然而然地扶了扶我的发簪。
我眨眨眼,疑惑地看着他。
以前他倒是经常替我整理衣物之类,自从我做了皇后之后,他已经有许久没有对我做过这些亲密的举动了。
“怎么了?”我小声问道:“可是皇帝暗地里威胁了你,你想悄悄告诉我?”
孟叙笑得很促狭,俏皮地挑起一边眉毛道:“怎么会?托你的福,皇帝往后可能再也不敢来招惹我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无外乎投鼠忌器耳。
我心中暗叹,早知如此,当初李斯焱对我发疯时,我就应该爽爽利利地跟他也发一次疯,看我们俩谁疯得过谁。
他喜欢我胜过我喜欢他,光凭着这一点,他就必输无疑。
别看李斯焱嘴上说得狠绝,什么屠你满门之类的屁话张嘴就来,其实我真的逃跑的那一年里,他除了限制一下婶子小川的人身自由之外,什么多余的混蛋事都没敢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