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十分奇妙的夜晚,有微弱绵长的刺痛,有巨大从容的幸福,有无穷无尽的贪恋,还有深埋心底的痛苦,难以纠察其中还有多少源自生活路途与灵魂自身之间的斗争,青青能够肯定的只是像文则这样一个男人,一定会永永远远爱着自己,而自己亦有资格为他所爱。
文则整个晚上都没有睡,一直侧身看着青青。直到黎明,青青累极了终于还是合眼睡去,睡到早上七点她才忽地睁开眼,文则已经穿戴好衣服坐在床边,不知看了她多久。
“我得走了。”文则说。
青青坐起来,身下还有些难受,稍一扯动,她就促起眉宇忍耐着。文则笑了笑,心里倒似非常快乐,于是伸手抱住她像抱着一个孤独的孩子,青青却先开口说,“你就像个孩子。”说完亲了亲他脖子。文则说,“你却太温柔了,我真怕你以后伤心难过,那样我会更加难受。”青青说,“还有一年你就可以假释了,等你出来以后,我们就离开踅龙。”
文则却不吭声。青青迟疑了半晌,问道,“你是不是还打算回到昊沣那儿?”
文则点点头,“我有我必须做的事。”说完,摸到青青冰冷的手,于是他将那手放进自己衣衫底下,冰凉的触感,令他感到舒心而平静。他又说,“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也会好好照顾我自己,将来,我会很努力。”
青青说好。青青说,“我身上还有些疼,我想再睡一会儿。”
文则说好。文则说,“那我走了。”走到门口,又回头看着青青,凌乱的床褥上浅浅映卧室窗帘的花纹,她嵌在其中,沉静非凡,文则说,“昨天我感到很快乐,真的,我常常觉得人在一种状态下过得太久,不迷失也迷失了,但是……”想了一下,他微笑起来,“但是现在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文则说这话时的神情是愉悦的,沙哑而充满眷恋的嗓音透露着他内心的平静。
青青当时是如何回答的,后来他们两都忘了,只说那时候呀像是无论做什么事都有希望。
2006年7月,踅龙城发生一起街头火拼,一干子人在码头上闹起事。大抵是牵扯到了军火走私,警察局几乎倾巢出动,居然也抓回几个在昊沣身边跑事的。宋远余照天算是喜出望外,心想这回软磨硬炮泡总也能搞出点花样来。谁知昊沣这边起得更快,一转眼那仨好容易才抓到的小辫子,两个自杀了,一个死不承认和昊沣有瓜葛。
余照天恨得要死,不知怎么想的就跑到监狱去找文则。
余照天到监狱的时候,文则与青青正是接见时间,青青见余照天像是喝了酒,心里肯定不快活,于是也不多问,让了位置给他坐,自己退到一边给他倒了杯茶。递过杯时,余照天一脸惊讶。
“你谁?”他问。
文则说,“我妻子。”
余照天猛把一杯子热茶隔着玻璃窗往他脸上泼,虽然茶水是都拍在玻璃上了,但这行为是辱人的,余照天骂道,“人渣,坐牢了还不忘拉人下水。”
文则没说话,青青气得脸色发白,拦在中间,“你要是真的有话想跟他说,就冷静下来,否则我有权投诉你。”
余照天哼了几下,却阴阳怪气地对文则道,“你是什么东西,都这样了还有女人肯跟你。就打昊沣这种冷血的怪物,对你也是有情有义。”
文则嗤笑,“你到底想说什么。”
余照天微一沉默,才问,“我想不通,你为什么宁可给他顶罪!”
文则说,“他是大哥。”
余照天闻言大笑,“你们这些黑社会真是好笑,一个个都把自己说得多讲义气。可是一旦到你不顶用了,我看这大哥还要不要得你!他甚至可以亲手把你毁了,就像对其他人一样,也不会给警察留一点机会。”
文则半似不恭,也笑了笑,“谁说我不可以赌一赌,你以为每个人都有这荣幸给老大顶罪?”
余照天却转头看着青青,若有所思,“难道你不怕就这么赌输了?如果他那时不管你,你本来会判死刑。”
文则点起一只烟,白色烟雾加深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他无味般回道,“到目前我还没输。”
文则说完后便只管抽烟,不再开口,余照天坐在对面许久,终于咬牙切齿道,“其实我最恨就是你这种人——明明经被围死了,却还是一手活棋。”
文则抽完烟,将它摁灭后笑了一笑,“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呢。我快要离开这鬼地方了,你不如现在就想想到时你得怎么拼死拼活地再来抓我。”说着他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比了个打枪的手势,“砰!到时候我一定瞄准你这儿。”
说完这话,接见时间也已经过了,文则与青青抚手道别。青青等他走出了接见室才拿起包包,转身却见余照天还坐在那里发呆,便推了推他道,“你不走吗?”
余照天回神,这才对自己的迟钝有些恼羞成怒,霍地起身离开,他步子跨得快,几步就已走到门口,再回头看到青青——身材修长,简简单单穿着玄色衬衫和灰色亚麻长裤,脂粉未施,神情温柔,看上去清纯干练,散发着某种独特的魅力。余照天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嫁给他?他不是个好人。我曾亲眼看见他一枪打中别人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