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佛他们已经确定,这是此人被驱逐出宏盛高层,发配“边疆”的讯号。
这对他们来讲,是个爆炸性新闻。
唐绵的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嘉宾专用通道。
身形挺拔,还侧头与市委领导在交谈着些什么。
叶引从不远处走过来,手上拿着刚从工作人员那里领的手机和相机:“宝贝啊,中午实在没办法和你吃饭,主任让我马上回去开会,写黎靖炜的专题报道,今天又要加班了!”边说边把唐绵的递过来。
“没关系。我中午所上也有事。而且晚上约了导师见面谈论文,下午要回去再看看资料,不然怕被问倒。对了,画还要吗?还是说主办方传照片给你?”后半句唐绵在调侃引子。
“不用咯!今天谢谢你啊绵绵!现在重点已经不在项目而在黎靖炜身上了,他到蓉城,在开玩笑吗?那么多港资公司在上海、北京开发项目,没见哪个老总把办公室搬到当地的。宏盛选蓉城搞这么个软件园就已经让很多人摸不透了,现在他人生地不熟还要直接把办公室搬过来?这简直太魔幻了。我们主任约了金融专家,今晚上想做个微博直播分析分析。”说着引子电话又响了,她赶忙接起。
“主任又在催。我先走了,宝贝!”叶引举着手机向唐绵挥手道别。
他们报社就在这个商务中心C幢,走过去很快。
来时唐绵把车停在F区,顺着人流过去提车时还听到一些记者在讨论刚刚的发布会。
正值中午,有些毛毛太阳,晃得人眼睛睁不开。
“刚赵哥还在讲,八月份黎都还带着一帮人在吉隆坡搞机场,蓉城这个软件园他都没来两次,怎么会突然搬过来?”
“对啊,今年叁月开会时我还在现场呢,当时宏盛主席讲他们要往内地投资,大家还以为是为了迎合上头的面子话,原来是真的啊,还这么有诚意,把老总都弄过来了。”
“其实我觉得有迹可循吧,这软件园两年前就立项宣传了,一直没落到实处,还不是因为宏盛内部在扯皮。黎一直都是力主要搞这个项目的,现在正儿八经动工了,他过来多花点心思也很正常呀。”
……
唐绵斜瞟了那些记者一眼,从中控台拿了支烟。
眼前是唐绵才提的新车,暗红色的宝马X3。
她站在车前一瞧,才想起这颜色倒是和今天他的领带色差不太多。
一根烟的时间,露天停车场的车流量还未减少。
唐绵只得排着队将车子慢慢往外挪。
不管内心对刚才的消息是否消化,唐绵面前都还有一堆事要处理。
面对无法控制并且触摸不到的事情,她向来是足够冷静自知,将眼前正事放第一位。
她先到所上和主任一起吃了个工作午餐,交流她关于后天面试的想法。
这个礼拜五所里要考核几个律师是否有资格被派到香港亚太总部去。
考核内容以及流程,当仁不让由唐绵来设计。
因为论文还没开始上手,这段时间,所里除了让唐绵负责对港事务衔接,还让她处理一些能力范围内的人事事项。
把所上的事情处理好,唐绵又马不停蹄回家看文献。
论文下个月就要开题,之前她提了几个课题都被导师给否了,她只得又大量找资料。
虽然现在是信息化时代,但她还是喜欢看纸质书。
她的书房地上还铺满了打印出来的各种文献,密密麻麻。
此刻,她正咬着笔、叉着腰站在书房门口选需要的资料。
因为心中有事,又独处一室,很容易胡思乱想。
所以唐绵高估了自己的自控力。
一下午没干什么实事,一晃就五点。
外加感冒未痊愈,又连抽两支烟,现在喉咙非常不舒服。
导师家在A大老校区的家属院,从艺河湾开车过去半小时不到。
唐绵想到是和导师吃个便饭,并且主要是讨论论文开题。于是她就穿了件普通白色卫衣,牛仔裤,脚踩阿迪小白鞋,还把戴了一天的隐形眼镜给摘了,换成黑框。
导师季老是老资历了,住的是专家级别的围湖小别墅,在园区最里面。
因为是老校区的缘故,车实在是不太好停。
唐绵将车摆在小区门口,拿上资料以及给老师准备的礼盒熟门熟路地走进去。
她做梦都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黎靖炜。
导师家的门轻掩,她敲了一下推开。
里面传来打火机轻微的响声。
她微微探头对上的,是黎靖炜倾身伸右手护着火苗帮季老点烟的动作。
玄关有东西遮挡,唐绵看得不贴切。
但手上的包还是“啪”一声掉在地上,资料撒了一地。
干涸的喉咙开始发痒,咳嗽不停,止都止不住。
听到响声,季老转头朝她望过来。
还有黎靖炜。
他半隐于烟雾中的面容平静,眼神没有早上的惊讶。
然而,就是这种眼神,让她觉得烫。
席间,看得出季老非常高兴,一连喝了好几杯,基本上都是他在讲话。
讲他过去的学生,讲他之前去打高尔夫时的趣闻,还讲他年少时在台北永康街遇见的大明星。
她和黎靖炜以及周阿姨都充当听众,时不时附和两句。
唐绵以前听季老一口地道蓉城话,现在才晓得他居然是台湾人。是娶了现在的太太周阿姨,搬来蓉城住。
也是从他们的对话,唐绵才知道黎靖炜和自己竟算得上是“师兄妹”。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现在的感受。
整个人云里雾里,只能埋头机械地吃着东西。
“阿炜啊,这小姑娘是我今年招的博士,人很优秀,又机灵。关键是在香港做过实务。你公司刚过来有什么需要跑腿的,她肯定搞得定。唐绵啊,没问题的吧?”
导师前半段还侧头在对黎靖炜讲话,后半句就点了自己的名。
唐绵夹菜的手一抖,抬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的眼睛。
“当然,季老,当然没问题。” 她扶了一下眼镜框,朝导师生硬地扯出一丝笑容。
像是看出了她的不自然,他帮老者添了一杯酒:“季叔,现在还在启动阶段,哪里有那么多需要帮忙的。况且,学生嘛,最紧要的还是做学术。”
就一个饭桌的距离。
离得近了,唐绵可以看见他笑起来的鱼尾纹。
在眼廓处折出道道褶儿。
“你说得也有道理。先不说这些,说说你!头几年我就给你说,该有个家了。几年没见,你还是老样子。我晓得你什么都想自己撑,我理解。但总要有人分担嘛!连个做饭的人都没有,每天都烟啊,酒啊,回家家空落落的,你挣那么多东西给谁呢?像我,以前都乱搞,过得浑浑噩噩,但自从遇见你周姨,整个人状态都不一样了。”
季老举起拿烟的手拍了拍坐他旁边的师母。
“您说得对,现在确实是到了定下来的阶段。蓉城不就是慢生活出名吗?我也来体验一下。”他笑着说。
自然垂在凳子旁的手上夹着烟,举起来轻吸一口又吐出。
男人到一定年纪,只要不发福,产生变化的不仅是脸廓,还有眼睛,岁月积累的经历,回馈给他的,不会只有眼角细纹,还有眸底的深邃。
唐绵思绪飘远,想到上午的发布会他坐在台上的样子。
她压下紊乱心跳,没去看男人有些模糊的俊朗五官。
吃了饭,季老已经醉醺醺,没法再讨论论文这回事。
唐绵和周姨一起收拾碗筷,黎靖炜扶他到楼上休息。
不知他们两人在上面又讲了些什么。
唐绵洗了碗擦好手,到客厅拿上东西和周姨道别时,黎靖炜才从二楼下来。
已经入秋,虫儿的鸣叫从湖边的草丛里传来,只有零星几声。
唐绵没拿包的手不停地扣着卫衣袖子,亦步亦趋地跟在黎靖炜身后沿湖往大门走去,相隔几米。
树影婆娑,月朗星稀,只有微弱的路灯光从枝叶缝隙间漏下,有些许映到湖面。
他的背影像是融进了这黑夜。
唯独指间那截烟,星火明灭不定。
唐绵抬头看天空,几颗小星星亦在忽闪忽闪。
她想,明天蓉城会有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