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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霜心头咯噔一跳,喏喏道:“大夫人,二小姐是今天突然兴起,出府逛了街。”
    慕大夫人低头,用指腹摩挲着涂有丹蔻的尖锐指尖,冷哂:“逛个街需要备柚子水沐浴?”
    柚子水是在厨房那煮的。
    这种水平日里只有一种用途——驱邪。
    慕大夫人不需要刻意打听任何事情,她执掌中馈多年,多的是下人察觉到异常后跑去向她禀报此事。
    白霜暗道自己疏忽了,硬着头皮继续说:“小姐在逛街时遇到了一些晦气事,奴婢自作主张,让人煮了柚子水,没想到这个举动让大夫人误会了。”
    慕大夫人看着她:“今天在京城里发生的晦气事还能有什么?秋儿是去了刑狱司?”
    白霜吓得一激灵,猛地跪倒在地,冷汗簌簌直下。
    慕大夫人平静道:“我知道,你会隐瞒我,肯定是因为秋儿下了令。”
    沉沉夜色中,慕大夫人垂眸,冷声道:“我不至于因为这些小事就罚你。罚你一个月月俸,你可知是因何缘故?”
    “大夫人是……是在提醒奴婢,日后小姐再去那些危险的地方时,一定要加以阻拦。”
    慕大夫人满意点头。
    她给秋儿挑的这个贴身婢女,确实不错。
    “起来吧。”
    白霜迟疑了下,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没敢马上伸手拍掉膝盖上的浮尘。
    她已经做好了慕大夫人会接着追问的心理准备,岂料,慕大夫人竟是道:“秋儿不想让我担心,我就不问了。今夜我与你的这些对话,你也不要透露给她。”言罢,领着一队提着灯笼的婢女,走回东府。
    白霜越发恭敬地行礼。直到慕大夫人一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白霜才折身回院子里。
    慕秋这一病,病了足足四天才彻底痊愈。
    这四天里,她连院子都没出过,每天大半时间都花在睡觉上,偶尔清醒时,就坐起来给郁墨写信。
    这小半个月时间里,发生在慕秋身上的事情实在太多。
    哪怕不提到私盐案,不提到一些很机密的事情,能写的东西也非常多。
    慕秋这封信是越写越厚,这天上午,慕秋在信笺最末端写下自己的署名,等墨迹晾干后,她拿起信笺从头看了一遍,毛笔杆子抵在自己的下颚处,沉吟道:“看来是得练练字了。”
    她的字不讲究什么风骨,仅仅是能看的程度。
    这要是在以前,那肯定没什么。
    现在回到慕家,不说身份的转变,就说库房里存着的那一堆字帖,要是不拿来练练字,慕秋都觉得是浪费了手头的资源。
    不过练字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慕秋也不急在一时。
    她放下毛笔,将手里这张信笺也塞进信封里,叫来白霜,让她想办法送去扬州郁府。
    白霜接过厚实的信封就走了。
    书房里只剩下慕秋一个人。
    她半趴在书桌上,枕着自己的手臂,手臂下压着厚厚一摞白纸,侧头看着窗外稀薄暖阳,唇角微微扬起。
    她的眼前突然浮现起她和翠儿的见面。
    漫漫长夜,露重霜寒。
    翠儿囚衣染血,脸死死贴在牢门上。
    其实翠儿的五官长得极好,但那数日折磨,让她整个人脸颊凹陷下去,眼底青黛明显,原本柔顺的头发枯黄打结成团缠绕在一起,发间还杂了不少干枯的草屑。
    翠儿太削瘦了,以至于本就生得极大的眼睛几乎要脱离眼眶而出。
    但翠儿就那么死死看着慕秋,一字一顿,像是在质问她,又像是在质问这世道:“慕姑娘,这个世道是不是没有公义可言,权势永远都是凌驾于一切之上?”
    那时的慕秋被翠儿的眼神死死钉在原地,她想出声反驳,但站在翠儿的角度,世道确实如她所言。
    “慕姑娘,你帮帮我好吗?我不怕死,但我不想这么屈辱、这么不清不白地死去。明明错的人是他们,为什么承受错误带来的痛苦的人却是我?”
    翠儿看着她,眼里一滴滴落着泪。
    “……好。我帮你。”
    那是两人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见面。
    聊聊数语,君子相托。
    如今扬州知府庶长子死了,扬州知府不日也会被捉拿下狱。这两个直接或间接导致翠儿悲剧的人,终于都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翠儿没有在严刑逼供下说出她的名字,而她,也终是不负所托,足以告慰对方在天之灵。
    第二十章 查账
    慕秋病好之后,天气越发凉了。
    气温一低,人就容易生出惫懒之心,再加上一桩压在心头的大事被解决掉了,慕秋这些日子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早膳和午膳一并用了。
    剩下的时间,基本都用来练字和查账。
    有了慕大夫人的教导,慕秋查账的效率越来越高。
    查的账目多了,就知道有些东西是压根经不起细查的。粗粗一看账面是平了的,但收入和支出这两笔钱款里面充满了各种猫腻。
    这些年里,慕秋母亲的陪嫁全部都是由慕二老爷在打理。
    然而慕二老爷朝中公务繁忙,很多事情不能亲力亲为,只能交由下边的人去负责,他自己在每年年底时查查账目。
    近两三年里,就连这个年底查账的环节,也因为慕二老爷应酬增多而无法细看。
    时间久了,缺少主人家的监管,下边一些人的心自然也就变了,胆子也被纵容得越来越大。
    慕秋查的账本主要是这一两年的。
    她几乎每天都能从中查出一两条烂账假账,涉及的数额从几两到上百两。
    虽然每一笔钱数都算不上很多,但是当这些数目加在一起后,数额顿时变得很可观起来了。
    这天中午,用过午膳后,慕秋披着厚袄子走进书房里。
    看了大概小半个时辰,慕秋又从中找出一条有问题的假账。
    她用毛笔在一旁的空白纸张上做了几笔记录,蹙着眉继续看账本。
    白霜进屋给慕秋换热茶:“小姐喝些茶,休息一会儿再继续吧。”
    慕秋确实也有些累了。
    她悬腕练字久了,放下毛笔,活动放松手腕片刻,端起茶盏喝了几口茶。
    白霜弯下腰帮慕秋整理桌案,余光瞥见慕秋做在纸张上的记录,愤懑道:“这些人真的是贪得无厌!主家对他们够好了,他们居然还在想尽办法中饱私囊!”
    慕秋放下茶盏,一只手撑着头,轻声道:“这些事情都是避免不了的。”
    “小姐不生气吗?”
    “不生气,只是有些郁闷。”
    查账之前,她就已经想到了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做足了心理准备,自然是不生气的。
    郁闷的点在于,出了问题的管事人数,比她预计的要多上不少。
    “那小姐打算怎么处理他们?”
    慕秋露出为难的模样:“我也没拿定主意。”
    这些管事敢做假账欺瞒主家,做了错事自然要受到相应的惩戒,可这其中的分寸慕秋有些拿不定主意。
    毕竟这些管事在铺子里全都干了超过十年时间,哪怕没有苦劳,也有人情的考量在里面,而不是单纯的丁是丁卯是卯。
    要是处理的手段太激烈了,哪怕其他人知道慕秋有理,也很容易失了人心。
    但要是处理的手段太温和,又起不到任何杀鸡儆猴的警醒作用。
    其中的权衡,慕秋思考了很久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她家小姐这些天的辛苦,白霜全都看在眼里。如今小姐会犯难,不是小姐不聪颖,仅仅是因为小姐从来没有处理过这种事情,也从来没见其他人处理过类似的事情,没有任何经验去帮助她判断。
    白霜想了想,建议道:“小姐若是拿不定主意,不如去找大夫人讨个主意?”
    “也好。”慕秋点头,打算去问问慕大夫人的意见。
    然而到了东府,一问下人,才知道慕大夫人一大清早就出了门,说是娘家嫂子病了,她得回去探望探望。
    慕秋扑了趟空,只好遗憾离开。
    “二姐姐这是从哪里回来了?”
    经过连通东西两府的庭院时,慕秋与慕雨狭路相逢。避无可避之下,慕雨只好行礼,又客套地朝慕秋问了句。
    慕秋草草回道:“去了趟东府,不过大伯母不在。”
    正准备出声告退,余光扫见慕雨也是一副迫不及待要离开的神情,慕秋反倒不急着走了。
    她笑问:“三妹妹这又是要去哪里?”
    慕雨脚都迈出去了,又被迫收回来:“啊……我闲着无事四处逛逛。”
    “说起来,我回府这么久,三妹妹还没去明镜院看过对吧。”
    慕雨摸不着慕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心下腹诽,面上还得温和答话:“是的,前些日子二姐姐太忙了,我是想着等过段时日二姐姐不忙了再过去打扰。”
    慕秋拊掌笑道:“择日不如撞日,三妹妹不用过段时间再来,现在我就有空。”
    慕雨:“?”
    看着慕秋脸上的热情,慕雨直觉有问题,明镜院里不会有什么东西再等着她吧?
    然而不应该啊,慕秋这人看着不像是个手段浅的,直接把她叫到自己院子里,然后陷害她,这种手段是不是太粗糙了?
    慕雨想不明白慕秋突然的热情,但慕秋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要是不去也不好。
    慕雨硬着头皮,扯出一抹假笑:“好啊,那我就叨扰了。”
    “不叨扰不叨扰。”慕秋笑容热情。
    她当然热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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