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与他的设想不一样,他可是在期待着,这个害自己被妻子一顿胖揍的下属,也在大庭广众之下经历一场公开处刑。
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种社会性死亡的经历,岂能由自己独享?
“獒兄?”李轩又心情忐忑的踏上了第三级,并保持着随时可以跳下去的姿势:“这是你不肯说话,不是我得寸进尺。獒兄,在下是知情识趣的人,您要是看不下去,吱一声就可以,请务必嘴下留情。”
台阶之上的听天獒,就如泥雕木塑,哪怕李轩之后又踏上第四级,也还是对他的行为视而不见。
李轩心中则是一阵发虚,他担心这位是在憋大招,等到他踏上第五级,然后就一招将他秒杀。
也就在这个时候,李轩发现那听天獒的眼神中不但含着错愕,惊讶,竟还有着一丝丝的忌惮与敬畏。
不对!
李轩仔细辨识之后,就意识到这听天獒看的不是他,而是自己身后大约一尺的方位。
当李轩回头,就见那跟随在自己身后的红衣女鬼,也正用她那没有眼瞳的血眼,与听天獒对视着。
李轩感觉就神态与角度而言,这更像是单方面的凌压与俯视。
又一分钟之后,听天獒收敛起了目光,然后摇了摇尾巴,身躯浮空而起:“算我输了,今次之事就到此为止。不过我家老爷有言,你们再敢毁他的香火庙宇,就不是这么轻易就能了结的,你们六道司耗子尾汁。”
马成功一阵呆愣,然后略含不甘的叫嚷:“你就这么走了?连一句都没说他就认输?这不公平,到底是怎么输的,总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听天獒低下头看了马成功一眼,然后眼含戏谑的说着:“此人乃罕见的正人君子,貌似荒诞不羁,放浪形骸。其实持身以正,秉心以公,行有所止,言有所规。本座遍查他过往阴私,又监听其人心声,只觉无懈可击,故而败退。”
然后它就在语落之际身影幻化,骤然消失在这片天地之间。
马成功有些发懵,然后以无法置信的目光,看向了李轩:“正人君子李歉之?”
他心想不对啊,为什么同样是喝花酒,这家伙怎么就是正人君子了?
此刻不止是马成功,远处的彭富来与张岳,也是面面相觑。都在想那家伙都是正人君子了,那我们说自己守身如玉也不过分吧?
李轩则微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的挥着手:“惭愧,惭愧!隐藏了这么久,却还是被这位獒兄发现了本质。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他心中喜不自胜,今天白得一场大功不说,还有了进入藏书楼七层的机会,那可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
至于那钱财的奖励,对于他来说,反倒是最不重要的。
可与此同时,他也在奇怪听天獒与红衣女鬼对视的那一幕。
李轩心想那听天獒为何会害怕?这一定是有着缘由。
可随后他就压住了心绪,向四面抱了抱拳:“各位兄弟姐妹,小弟今日会在对面的弘鼎酒楼包下二百桌最上等的流水席,各位如果有空了,想要用餐,只管过去报小弟的名号!”
※※※※
等到众人都纷纷散去,李轩就走到朱雀堂大门一侧,找到了犹自恨恨不已,看着听天獒离去方向的江含韵。
“校尉大人,卑职这就算是应过卯了。”
江含韵终于回头,眼神复杂的看着李轩。她似乎也有些不甘,意外于李轩没有经历公开处刑的结果,同时还有些残余的羞怒。
不过在几个呼吸之后,江含韵就恢复正常了:“干劲很足嘛!醒来后的第一天就来当班,今天还额外多练了两轮。”
李轩很意外道:“大人你怎么知道的?”
他在想这女人,该不会是也有派人跟踪他?
“是小雷雷。”
江含韵抖了抖袖,让那只三尾灵狐从袖子里面钻了出来:“它的血脉虽然不如那头听天獒精纯,可好歹也是白泽之后,神兽后裔,我让它盯着你呢。”
李轩却失望不已,亏他刚才还刻意把身体往旁让了让,试图将身后的红衣女鬼暴露在江含韵的视野中。
可无论是江含韵,还是她的灵兽,至今都对女鬼的存在一无所觉。
他想这所谓的白泽血脉,估计水得很。真正的白泽,可是通万物之情,晓天下万物状貌,能透过去,晓未来,神通还在谛听之上。
瞧这灵狐,连说话都不会。
然后李轩就见对面的三尾灵狐冲他呲了呲牙,这小东西看不到红衣女鬼,却看出了李轩对它的鄙薄之意。
“我原本是想给你放两天假的,可小雷雷说你伤势尽复,已经没有大碍。恰好,我现在手下也缺人。”
不知那三尾灵狐对主人说了什么,江含韵手按着腰刀,看着李轩:“我等你半盏茶,去把你该带的东西都带齐,我们得去一趟南城郊外。”
“南城郊外,是有案子?那边也不是我们的辖区吧?”
李轩其实不太情愿,他来六道司的目的,一是为身后的红衣女鬼,二是为了解追捕那两名道人的进度,可不是为了当班查案。
“不都说了缺人?”江含韵瞪了他一眼:“不是什么大案,有人在郊外将军山的附近被野狼咬死,因现场有妖气残留,所以江宁县传来符书,让我们派人去过一眼。”
李轩无奈,只能匆匆跑入不远处的弘鼎酒楼,放下一些定金之后,又赶回朱雀堂衙门里面收拾家当。
好在六道司的制式装备,李轩都已经穿戴在身。而一个见习灵仵需要的所有工具,也都集中在一个铁质的手提箱内——事实上,这手提箱自发放到李轩的手中之后,就从来没有被打开过。
李轩原身与他父亲诚意伯原本的打算,也只是以灵仵做跳板进入六道司,然后当个不需要动脑筋的‘力士’,没打算在这验尸的行当上长久混下去。
两人这次没有骑马,而是各自从朱雀堂外面的马厩里面,牵出了一匹比犀牛还要健壮的大蜥蜴,然后奔腾如雷的策骑而去。
按照前身的记忆,那些所谓的龙驹,其实就只有那么一点点龙族血脉。而这些造型与‘蜥蜴’相仿的兽类,却是真正的龙种,名为‘地行龙’,最初是‘蟠龙’与‘龙鳄’杂交而成。
李轩的驾驶体验非常不错,地行龙的速度不但极快,巅峰时可以达到时速一百六十码以上,还非常的平稳。
仅仅一刻多一点,他们就已抵达离朱雀堂好几十公里的将军山。
案发地点在将军山北麓的一片草丛当中,现场除了江宁县几个衙役之外,负责此案的,竟然是江宁县典史。
典史是县令的佐杂官,负责掌管缉捕、监狱诸事,而江宁县的典史姓刘。
“吾等参见校尉大人!”
刘典史在行礼之后,就领着他们往尸体方向走:“我们的仵作已经验过了,死者四十二岁,身份是南京城中的富商,家财万贯。死亡时间在两个时辰到三个时辰左右,死因是遭遇狼群,被群狼咬死。”
江含韵很奇怪:“家财万贯的富商,来这种地方做什么?两到三个时辰,那应是昨天半夜?”
“我查问过住在附近的山民,他们指认死者是一位药材商人,名叫石老根,这次入山是为与他们商谈药材生意。”
刘典史一五一十的答着:“不远处有一座山神庙,我们在那边发现火堆,还有他的行李,值得一提的是行李中的碎银没有丢失。猜测此人应该是误了时辰,所以在小庙中落脚过夜,却不幸遭遇狼群。”
“他难道就没有带随从与武师?”江含韵说到这里的时候语声一顿,只因她与李轩二人,已经看见了尸体。
第28章 你会吗?
这位药材商人死的非常凄惨,他的尸体已经失去了一大半的血肉,显露出了森森白骨。尤其是四肢,都已经被撕了下来,只剩下骨头与一点残肉。
刘典史继续介绍着:“我们的仵作,在尸体上发现了至少九种不同的齿痕。致命伤是脖颈处的咬伤,他手臂与大腿上的肉,都已经被吃掉了。此外现场有大量狼的足印,还有一段染血的脚印。”
说到这里的时候,刘典史指了指七丈之外:“脚印与这位商人的鞋子吻合,他应该是在这里被追上咬伤的,冲撞七丈之后被群狼扑倒,死于此地,仔细看可以发现他的脚步非常凌乱。案件本身没有疑点,唯独现场有些许妖气留存。我们怀疑是狼群的头狼打开灵窍,入了妖品。”
江含韵扫望了这周围一眼,然后吩咐李轩:“你去检验尸体,我来勘察现场。”
她说话的时候,那只三尾灵狐就已经从她的肩上跃下,走向那血脚印的源起处。
李轩则提着手提箱来到尸体旁,做验尸的准备工作。
他已经干了两年法医,可在面临穿越后的第二次验尸时,却莫名的生出了新奇感。
唯独在打开手提铁箱的时候有些无奈,这里面的工具太粗糙了。还有一些现代法医没有的东西,李轩需要仔细翻找原身的记忆,才能摸清楚它们的大致用途。
比如里面的姜、蒜,这是用来榨汁滴入布条,蒙在口鼻上防尸臭的。还有一些符箓与施展道法的材料,如朱砂、无根水等等。
“你会吗?”这是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却含着几分沧桑之感。
李轩抬起头,发现一位年纪二十五六岁,方面大耳的年轻人,正用含着讥诮,讽刺,甚至是敌意的目光看着他。
“你是?”李轩很快就发现这年轻人的手中也提着一个箱盒,却是木质的,体积也小得多。
“阁下是江宁县的仵作?”
他一瞬间就明白对方敌意的来由了,这定是嫉恨所致。
在李轩原本的世界,古史中记载的仵作都是由地位低下的贱民担任,仵作的子女,不但没法正常参加科举,也不能与一般百姓通婚,地位与妓女没什么不同。
这边的情况也差不多,不过可能是因与妖魔鬼怪有关的凶杀案较多的关系,大晋仵作的升级版‘灵仵’的社会地位却很高,都是六道司与各大地方官府的核心支柱,也基本有着官身。
即便如此,李轩原身依然没打算在这方面下功夫,他是诚意伯次子,有着远大前程。
可在原身眼中弃如弊履的东西,却是他人梦寐以求的,就比如他眼前的这位年轻仵作。
“一介贱籍,不敢当阁下之称,小人姓张。”张姓的仵作抱了抱拳:“正想见识一番刘大仵高徒的手段。”
李轩心想原来还是个熟人,他再次翻找原身的记忆。在两年前六道司收录灵仵学徒的考试中,找到了这位的身影。
然后他就没理会此人,转而神色专注的开始验尸。
这件事是原身不对,可李轩也没有任何愧疚之情,一来这是他原身与诚意伯所为,二来即便没有他李轩,这位也进不了六道司。在此人的前面还有数十位背景深厚之人,哪里轮得到他?
不过这大晋的世道,可能要比他想象的昏暗。已经护佑百姓一千二百年的六道伏魔司,也早就不复清白。
李轩先是看死亡时间:“死亡时间在八小,不!是四个时辰左右。”
他差点就忘记了古代的记时方式,这边的一个时辰相当于现代的两个小时。
张姓仵作不由扬眉:“因由何在?”
“大量失血,昨夜的温度较低,尸斑出现的时间与正常情况不同。”
李轩没有抬头,他先将一层透明的油脂涂在双手上,然后施展了一个‘元衣术’,将真元覆盖双手,与这些油脂融合在一起。
这个时代没有手套,不过灵仵们传承着一门普通武修都可以使用的法术,可以替代手套的效果。
而李轩的原身虽然混账,可他的天赋是真的很不错,还是学了一些东西的。前次在酒楼,是因没有施法材料与工具,所以未曾使用。
使用了这个法术之后,李轩开始检查着尸体已经残破不堪的衣物。
李轩在衣物与尸体的各个部位都看到了一些粉末,随后就根据身体原主的记忆,意识到这是槐树花粉,这是有人对这具尸体施展过招魂法术。
他没在意,继续翻寻。然后是头发,从头部一点点的往下,尽量不漏过一寸皮肤,每一个细节,有时候甚至会回到前面重复的检查。
法医这项工作很苦,很累,李轩也不接受‘为尸体说话,还逝者尊严’这样的心灵鸡汤,不过他每次见受害人家属悲痛嚎哭的模样,就感觉自己如果在尸检的时候不认真,那挺对不住人的。
而法医这个行当,最重要的就是认真细致。
随着李轩一步步检查到胸腹部位,张姓仵作眼里的轻视之意,已经渐渐消除。
李轩的手法娴熟而专业,且足够的仔细。
让李轩略有疑念的是,死者的胸膛被破开,心脏与肝肾等部分内脏都不见踪迹,唯独部分肠道残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