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谢春秋踩着一地斑驳的光影,同顾参商一起并肩走出这城主府之际,正是风吹云日见天光的好时候。
从背光的树荫之中,越过那满地的光影,走向一片晴朗之中,阳光柔柔的撒在身上,暖的谢春秋的手脚都不似方才那般冰凉了。
谢春秋被这柔和的日光暖的舒服的微微眯了眯眼,眼尾似乎还略略的勾起了几分,就像顾参商养在太傅府里的那只小灰猫云清一样。
那是只有在午后出来晒太阳的时候,小灰猫才会不经意之间流露出的舒适、惬意的表情。
相由心生。
还在城主府邸的时候,谢春秋还未觉得有什么。
当面同城主夫妇二人决裂,不过是为了替顾参商向他们二人讨要一个说话,也更是为自己这么多年来的糊涂与纵容,在顾参商的见证之下,在今日,在城主府里,彻彻底底的做了一个了结。
直到谢春秋一脚踏过城主府邸的朱红门槛的时候,心中竟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锁在金丝鸟笼之中的候鸟一般:
在这个身后不属于自己,自己也无法融入的府邸之中禁锢多年以后,终于,在这看似华丽非常,却又狭小、黑暗的囚笼之中,张开渐渐丰满的羽翼,冲破禁锢,逃离这个自己本就不应该生活的地方。
谢春秋微微地扬起嘴角,唇边勾起的弧度惹出一条好看的笑纹。
她就算不睁开眼睛,也能知道顾参商此时一定是站在自己身边,悄悄的打量着自己这般难得的惬意而闲适的表情,然后在自己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又会迅速的低垂下眼眸,风轻云淡的营造出一种“我只是在寻思着某些事情,刚刚并没有时间来偷偷打量你的假象”出来。
谢春秋索性就这样,阳面朝着阳光,轻声笑着唤道:
“顾参商?”
“嗯?”顾参商偷偷打量着谢春秋目光之中忽然多了几分意外之色,有些意外谢春秋今日怎么就不会突然睁开眼睛,像是一捉贼的小家狗一般,用她水润灵动的大眼揶揄的望着自己了。
“我在这儿。”他的目光舍不得从谢春秋的身上移开,只是悄悄的朝着谢春秋的方向,更贴近的走了几步,近乎是在谢春秋的耳边,低声的回应道,“怎么了?”
谢春秋仿佛是得到了什么印证了似的,不知怎的短促的嘻嘻笑了几声,平伸的展开双手,忽然,又娇声的唤了一声:“顾太傅!”
浑然不像方才那样语调微微上扬,似乎只是试探性的叫一叫,这次的声音脆脆的,甜甜的,仿佛是张开双手,期待着谁家的少年儿郎来将自己牵回家。
顾参商盯着谢春秋向他伸来的手,不禁有几分失神。
谢春秋的手本就指如葱根,现在再被这柔和的阳光略微熏染,便显得更加晶莹剔透了几分起来。
顾参商总共活了两辈子,可是两辈子加起来,却也未曾真真正正的为了什么事情犹豫过几次,但是今日,他看着那双微微朝自己伸来的双手,却略微有些迟疑了。
他想要去触摸那双肤如凝脂的玉手,却又小心翼翼的,生怕让这双纤尘不染的手沾染了本不该沾染尘世的灰粒。
谢春秋的手是掌心朝下,微微垂着的,顾参商便轻轻地拿自己的指腹,勾起她柔嫩的的指腹,见谢春秋并没有任何反抗或者抵触的意思,正准备将谢春秋往自己这边拉一拉之时……
谢春秋却闪着一双明亮的杏眼,忽闪忽闪的望着顾参商。
那眼中分明满满的含着一汪看不到尽头的秋波,可在这样的一片脉脉情深之中,却又隐隐约约的夹杂着几分揶揄之色。
顾参商太眸望去,却见那么一潭秋波之中,倒映着的自己,神情同谢春秋此刻竟然也是别无一二。
两人就这么站在方才还剑拨弩张的百越城城主府门前,互相轻轻的勾着彼此的小手,心有灵犀的相视一笑。
谢春秋是低着头,略微有几分娇羞的浅浅一笑,可顾参商却不知是从这互相牵着的小手和这暧昧的相视一笑中读懂了什么,仿佛是忽然有了底气似的,手腕上轻轻的施加了一个巧劲儿,略略的一勾手,陡然发力将谢春秋往自己的怀中揽了过来。
谢春秋也不只是真的意外,还是真的配合,本是一个平时骑马都不怕颠簸的,虽然身娇体弱却从来都不怕被风吹跑的人儿,今日却被顾参商这么轻轻的一拉,便拉的站不稳了。
她“哎呀”的惊呼一声,便笑嘻嘻的顺着顾参商手上牵引着自己的力道,一路倒进了顾参商的怀中。
第46章 小祖宗
难得在顾参商的面前有这么任性的一面,谢春秋心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今日就把顾参商邀请到自家老宅里安顿下来。
谢春秋窝在顾参商的温暖的怀里,搁在他肩头的小脑袋忽然不自觉的蹭了蹭。
这种感觉很奇妙。
顾参商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可是她却能隐隐约约的感觉到顾参商就是在呼应着自己:
她能感觉到顾参商胸膛的起伏,加速的血流以及加快的心跳。
谢春秋悄悄的抬起头,偷偷的打量着顾参商的一如既往的俊美侧颜。
当真是一如既往。
如果单单只是这样简简单单的一眼打量过去的话,顾参商是连呼吸都没有加快分毫的。
谁又能想到向来是稳重如山的顾太傅,此时的心跳,快的近乎是要越出胸膛了呢?
没有人能看出来。
除了此时,被顾参商轻柔的拥抱在怀中的谢春秋,没有任何人能看的出来顾参商此时此刻的心潮澎湃。
砰——砰砰砰——!
像是强而有力的鼓点,快速而敏捷的将谢春秋的记忆推回到他们的曾经。
曾经的顾参商对上她,向来是没有几句好话的。
“穷奢极欲,引火上身。”
她从前只是看见了顾参商一惯对着她便浑身带刺的表象,可是却从来未曾将他的这些话听入心里去。
身为谢家的独女,她肩上点缀的,是旁人千世万代也赚不来的闪耀金光,富可敌国的钱财不可谓是正是穷奢极欲?
引火上身,这话却真真的是预言了她最后被太子一杯毒酒赐死的结局。
谢春秋的手,轻轻的环过顾参商的腰线,金丝的纹路摩擦在她娇嫩的掌心上,她却分毫没有察觉到。
谢春秋只是暗暗的想:
过去的那么些年,她是不是一直都错怪了顾参商了?
如果是错怪,那么他们会不会……
忽然,本是轻轻的搂抱着她的顾参商动了动,宽厚温暖的掌心不知何时搭在了谢春秋的脊背上,轻柔的一抚一抚,动作熟练的不像话,就仿佛是在安抚他养在太傅府里的小灰猫。
“怎么了?”顾参商低下头,他独有的气息洒落在谢春秋的发梢上,“这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老虎,怎么突然转了性子,乖乖巧巧的想当一只小灰猫了?”
谢春秋知道顾参商这是在打趣自己,她倒也默认也不反驳,只是又窝进了顾参商脖颈处,用自己的鼻尖隔着衣领,蹭了蹭他的锁骨:
“没有,我只是想问你……”谢春秋说着,顿了顿。
“嗯?”
“你看……”她歪了歪头,俏皮的笑着,道,“既然,你都来百越了,那你要不要就再顺顺路,来我谢家的老宅子里住上一住?”
“哦哟?”顾参商似是意外的轻轻挑了挑眉,可嘴角却是怎么都压抑不住的向上扬着,“这是怎么了?”
顾参商笑着,抬手拍了拍谢春秋的小脑袋,话中略微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谢春秋无语子:“……”
难道她能回答是的吗?!
难道她能说“是的我就是想把你拐到我家里罩着。”吗?
显然这写话,都不是她能说出口的。
有些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看破不说破才,那才是互相试探这一过程中,真正的朦胧美好的东西。
谢春秋心里知道顾参商就是这贱脾气,总爱拿她打趣作为乐子。
可偏偏她对着这打趣,还颇为在意:
这心中是万分纠结,憋屈了半天,却也不知道能狡辩什么。
末了,她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哼!”
顺便……
还抬起一脚,带着怨念,扎扎实实的给顾参商来了一计。
小姑娘家的腿脚上能有多少气力?
可偏偏这顾参商也是配合,嘴上故作夸张的哎哟哎哟了几声,便双手护胸的朝一边侧过身去。
不过这话又说来,顾参商这动作的角度也是巧,不偏不倚正好挡住了略微有些刺谢春秋眼的光。
谢春秋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一边心安理得的受着顾参商这润物细无声的照顾,还一边恶狠狠的瞪着对方,奶凶奶凶的:“怎么?我邀请你去,你还不乐意去了?”
这话一出,顾参商不知是从哪里掏出了一把折扇,手腕一抖,啪的一下便将扇面打开,朝着谢春秋的方向殷勤的扇着小微风:
“哎呀,姑奶奶您这说的是什么话?”
谢春秋眼皮一掀,侧过头去,只管拿着鼻尖出气。
谢春秋一动,顾参商自然也跟着动,手上动作不断,却还很自然的弯下腰,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带着几分宠溺,直视着谢春秋,低声道:
“小祖宗的话,我哪敢不听呢?”
第47章 黏糊糊
“小祖宗说的话,我哪敢不听呢?”
暖风携着顾参商的这句柔语,送入谢春秋的耳中,春光微漾,便在两人的眼波流转之间,无形的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谢春秋这人,就是“口是心非”的典型代表。
就算她看向顾参商的眼中满是欢喜,就算她的心中满满的都是欢愉,由内而外的喜悦,任谁都能看的出来。
可是她偏偏就是要嘴硬。
“做什么?做什么?做什么?!”谢春秋仰着脖子朝着远离顾参商方向倒去,皱着眉头,似是嫌弃的说道,“咦——怎么突然说话这么黏黏糊糊的?”
顾参商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就默默的看着谢春秋仗着他不会松开揽着她腰的手,便一个劲的朝着远离自己的方向倒着。
想得到挺美?
谢春秋跟着顾参商在太傅府里住了那么久,察言观色的本领早就练成了一绝。
她现在只要一见顾参商这一挑眉一勾唇,心里这根弦便会猛地绷起来:
要知道,顾参商前世做出这样的表情的时候,正是他对自己说着那句“穷奢极欲,引火上身。”的判言的之后。
顾参商这一世做出这样的表情的时候,不是他借机丢下尹长风独自带自己回太傅府邸的时候,就是他当场“抓住”自己在看《霸道皇子的恶毒女配》时,一股子“瞧瞧,瞧瞧,看我这不是抓住了你的把柄了”的嘚瑟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