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摩挲着骨瓷的小茶杯,斟酌语句:“最后一次,是在出租车上?怪不得我们聊着天,你突然就昏睡过去,我还以为你太累了,没有叫醒你。”
“是。我告诉你这些……是我怀疑是心理问题作祟。但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过‘幻觉幻听’等症状。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看来呢?”
“我大概有头绪了。”霍传山长叹一口气,“不过……我可能说一些你不想听的话。 ”
白岐玉睫毛颤了颤,只抿了一口茶,不出声。
于是,霍转山柔声说:“首先,从刚才我们的相处中能看出,你的情绪有些极端。”
“而且,我询问你有没有吃药的时候,你逃避了回答。那日机场里,你说今日不能摄入□□,这正是精神类疾病的医嘱……”
“那又如何?”白岐玉反驳道,“我最近心境一直很稳,没有莫名想哭,也没有消极避世!自从搬离靖德后修养,我的病已经好了!刚才你说我情绪极端,因为我真的很害怕!”
霍传山深深看着他,长久的不出声,白岐玉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似乎……
确实不太对劲。
这哪里像病好的样子?
见白岐玉怔愣,霍传山继续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离开靖德,在邹城独居生活,其实对你病情不利?”
“胡说!我一个人过得很舒服……”
“是吗?你现在有110斤吗,没有吧?”霍传山反问,“当年我们城市探险的时候你虽然瘦,却是有肌肉,能徒步50公里,现在呢?”
“我……”
“一个人住,又不会做饭,你恐怕三餐都是凑活的点外卖,甚至吃点泡面糊弄吧?”
白岐玉漂亮的眸子里闪烁着痛苦,仿佛不愿霍传山继续说了。
可霍传山知道,有些事情就像太久不见天日的伤口,似乎愈合的很好,实则内里在发烂、化脓。
而他,必须要做撕开血痂的恶人。
“房间产生怪声,就胡思乱想;做噩梦幻听,就觉得闹鬼……不知所措,就想再次逃离、寻求外援。负面情绪开始雪崩,这样恶性循环……”
“因为不用工作,就诞生了虚假的‘放松’;因为无人约束,就诞生了虚假的‘自由’;因为不与外界打交道,就诞生了虚假的‘自信’……”
“你扪心自问,你真的觉得自己病情有所好转吗?”
白岐玉的心理防线,明显开始崩塌了。
他的瞳孔微颤,又浓又密的睫毛像被桎梏深渊的蝶,无论如何也飞离不出污秽的泥泞。
霍传山的最后一个问题,彻底击碎了白岐玉的心防。
他说:“好好回想一下,如果是正常的你,面对闹鬼,会是什么反应?”
是啊,会是什么反应呢?
白岐玉是披着温柔皮囊的荆棘之花。他一向独来独往,又自视甚高,精致利己主义的同时,向来不喜欢依赖他人。
他正常的反应,要么是自学“玄学”解决“脏东西”,要么是直接搬家走人。
实在自己解决不了,需要请灵媒法师了,也会是自己寻找专家,不会去联系“对他尚存爱慕的告白失败的舍友”。
“你说得对,”白岐玉再也抑制不住泪水,“我……我似乎,根本就没有成功摆脱阴霾……”
霍传山深沉的视线晦涩的盯着白岐玉断线的泪水,盯着他红肿的眼角,心中胀痛不已。
像一只手,那么紧的攥住身体上最脆弱的地方,然后狠狠一拧——
他从座位上起身,坐到白岐玉身旁,不由分说的环抱住他。
他心疼的呼吸都不整齐,有力的胸膛里心跳的那么快,像要飞跃身体的桎梏。
怀里的人很温顺的靠着他的手臂,只是哭。
哭的像一只被雨水彻底打湿、失去体温、再也无法独自站立的猫。
它需要一个家,来容纳它,和它过多的悲痛。
许久,白岐玉的脑袋动了动,很轻的搭在他的肩膀上。
霍传山僵硬住身子,一动不敢动。肩膀上,是属于心爱的人的细小重量。
压得祂很满足。
“我该怎么办呢?”白岐玉的声音那样轻,像一阵风会要吹散了,“我该怎么办才好啊……”
这是霍传山漫长的人生中,第一次不怎么如何回答。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祂也不懂。
每一步,都踩在它的预言上,在绝望的轨道上缓缓运行。
每一个环节,祂都试图挣脱,却都无济于事。
有许多日子,祂都沉默着想,或许它从来没有错过,祂们注定要像现在这样,从最初的“互不相识”,步入最后的“互不相识”。
毕竟她说的没错,祂们的生殖隔离,比人与草履虫都要大。祂能跨越一切生物本能去爱它,但谁规定了感情一定有回应呢?
可它为了自己的预言,已经彻底放弃抵抗,也失去了所有,但祂不能。
它放任的是自己,祂却不能任由其发展。
他垂着眸子,看白岐玉湿漉漉的睫毛,轻声说:“对不起。但,在一切结束前……”
白岐玉茫然的抽了一下鼻子:“结束什么?”
“没什么,”霍传山收紧了怀抱,柔声安抚他,“放心吧,很快了……”
只剩19个了。
第57章 邻居们【2000液加更】
接下来的每一日, 白岐玉没事儿时,就出门漫无目的的散步。
霍传山说, 对于精神疾病患者来说,除了按时服药外,多与人接触,多做有氧运动,才能从身心层次进行疗愈。
步行街、商场逛腻了,他就去听霍传山上课。
去的次数多了,学生们都认识白岐玉了。
他气质冷冷清清的, 像模特儿,在相机镜头里也白皙漂亮的不可思议。
混入大学生中, 年龄上毫无违和感,可颜值上像一枚流光溢彩的珍珠滚在粗糙的滩涂, 扎眼极了。
起初,是一个打扮潮流的男生大胆的坐到他身边, 问他是不是隔壁艺术学院来旁听的,后来,得知他是霍教授的朋友,了然了。
“霍教授在群里专门叮嘱了我们, ”男生爽朗的说, “说是会有朋友来旁听, 让我们不要对陌生同学感到奇怪,也不要打扰他……就是说的你啊。”
白岐玉诧异了一瞬, 便释然了:“是。”
那男生健谈的像有什么社交牛逼症,一个劲儿八卦他和霍传山的关系, 又讲了很多霍教授的传言趣事。
白岐玉很少和霍传山以外的人说这么多话了, 大学生的朝气蓬勃让他柔软了一身冷刺。
“……喔, 原来你们住一起啊。”
“嗯,”白岐玉点头,“你怎么知道?”
男生狡黠的笑了:“天天同进同出的,那还不明显?学校上表白墙你们的cp都挂了半个月了!”
白岐玉耳垂有些烫,下意识要反驳他们不是同性恋,可话到嘴边,硬是没说出口。
学生们开玩笑而已,反应这么大做什么,倒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二人聊得投机,下课前交换了微信。
不知从何时起,跟着霍传山去学校,竟然成了习惯。
每天早上7点30分,霍传山会准时敲门,和白岐玉去吃早餐。
二人要么在早餐街下馆子,喝糁、豆腐脑,或顺着白岐玉挑一家新店探险;要么白岐玉赖床晚了,只能“享用”霍传山的手艺。
8点40分前,二人到达桦林园街,如果霍传山有早课,便一起去上课;没有早课,就顺着初冬飘摇的白桦林,踏着一地浪漫的碎叶,漫步街头。
不过悠闲散心的时光不太多,年轻有为的霍教授的日程表比想象中排得还满。
满到每次白岐玉从图书馆去办公室找人,总是得到学生的回答:“霍教授不在,出去忙了”。
可忙成这样,陪着白岐玉的时候总是一副对万事都游刃有余的模样,让白岐玉的敬佩油然而生。
傍晚18点或者21点,区别于霍传山有没有晚课,二人会坐上霍教授的卡宴,开启探秘邹城美食之路。
白岐玉是甜辣口,霍传山是传统的鲁菜口,标的是酱香咸鲜。
白岐玉尤为喜爱一家烤肉馆。
不知为何,自从服用了精神类药物,他就格外吃不得草腥味,也吃不得海货,甚至蔬菜、生鲜的原味处理不干净,他就会反胃。
依着他的口味,二人大部分都点红肉,一盘菜都不要。
相处久了,就会发现,霍传山这人特别有意思。表面斯文稳重、无所不能的,其实是个老古董。
但凡牵扯到了现代科技,他就落后的连老年人都不如,白岐玉爱拿这点打趣他,喊他老古板、老学究。
什么微波炉、吸尘器、洗碗机的,霍传山都不会用,买来后全堆在橱柜里,还是白岐玉找出来手把手的交给他。
问他不会用为什么买,霍传山说这是导购推荐的现代生活必备品。
更夸张的是,霍传山还几乎不用电子产品的,平板、游戏机,完全没有。
电脑唯一的用处是写论文,平日备课都是用手写,手机也只会最基本的发信息、接电话的功能。
微信还是白岐玉帮霍传山下载的,下载后还问,发消息不是有短信了吗为什么要用这个。
白岐玉说这个发消息不花钱。
霍传山当时的表情就是一种实质化的困惑:“短信和微信就一字之差,一个花钱,一个不花钱?人类语言为何能影响规则?”
白岐玉笑话他,那你不用微信、电脑什么的,怎么和学生怎么交流啊?
霍传山说直接叫到办公室啊。面对面交流难道不好吗?
搞笑的是,在办公室抽屉里,白岐玉还发现了2020年一整年分量的《知音》杂志,像是一口气买了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