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层层叠叠的烛光一颤。
然后,白岐玉听到了警笛声。
嚣叫着划破夜空,汽车鸣笛声与警铃混作一团,在神圣玄妙的祭场上空突兀又荒谬的回响着。
很快,几十个脚步声有力而迅速的袭来,冲破大门、冲进露天祭场。
“不许动!”
“双手抱头蹲下!”
“那边有一人持械,小心!”
“违法聚众进行封建迷信活动,你们被捕了!”
场面一时变得混乱无比,鼓声停下,铜铃声褪去,不安的窃窃私语蔓延……
罗太奶高唱的神调也戛然而止——仪式被强行打断了!
随即,就是肢体碰撞声,对讲机此起彼伏的嘈杂声。
男弟马们被制服,女弟马们有人在哭,抽抽噎噎的好不可怜。
韩嫂焦急的说“不是这样的”,厉溪鸣慌张的说“罗太奶年纪大了,你们不能这么对她!”
然后,主祭室的门被一脚踢开。
为首的警官震惊的看到屋子中间,四个贴着“四柱”纸背对白岐玉站着的人,以及浑身被泰山土包裹,痛苦万分的白岐玉,赶紧冲上来:
“小伙子,你没事吧?”
一连串变故下,白岐玉已经清醒了,他怔愣的看着画风格格不入的人们:“警察?”
“别怕,”为首的警官拿起对讲机,快速道,“发现一个受害人,可以定性为邪\教活动。……是的,受害人已经获救。”
说着,他赶紧脱下外套,给白岐玉披上:“不要怕,你现在安全了。”
“等等……”白岐玉脑中一片混乱,“什么安不安全的?不是,你们警察怎么来了?”
“你的一位厉姓朋友举报的,”警官耐心的说,“说是搞封建迷信的把你囚禁了。”
“你不要怕,厉先生是在青岛安全区域报的案,你就放心吧。青岛警方已经将此案转接给靖德辖区派出所了。”
“厉?你是说涛哥?”白岐玉不敢置信,“不可能,他不可能举报的!”
但他突然想起厉涛歌对家中出马一事的抗拒,又觉得,似乎有些说得过去了。
“总之,我们怀疑这里是邪\教,正在调查,”警察以为他怕被打击报复,“放心,案子定性前我们会对你提供保护,走吧,我护送你去安全区域。”
“□□?”白岐玉心中一沉,急忙冲到门口,发现祭场上的篝火、烛火全数熄灭了。
露天广场恢复了阴恻恻的只余轮廓的昏黑,而那些祭品、牲畜、纸钱之类都被收缴到角落。
几十个弟马被抓的抓、摁在地上的,蹲坐一团的。
空气中只余灰烬呛鼻的余息,一片颓败与萧瑟。
不……不可能的吧?
白岐玉踉跄的瘫倒在地,心中感到无限的荒谬与愤怒。
以及触底反击的急速膨胀的恐惧。
罗太奶说,千万不能被打断;罗太奶还说,错过今天,可能就要等几个月了。
可现在一切都搞砸了。
一切都。
他的赌约要输了,他要被抓走……被怪物猥|亵……不,不!!!
一旦想到自己可能的结局,可能害了罗太奶一行人的结局,白岐玉便发狂起来:
“什么封建迷信?我被脏东西缠上了,罗太奶是在帮我!”
说着,他恨极了,一把推开警官,不管不顾的朝外跑,把警官弄得猝不及防。
“小伙子,你在说什么脏东西不脏东西的,这都是封建糟粕,没有科学依据的!你是被洗脑了,这是邪\教惯用的套路!”
“那你们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抓人!他们犯什么罪了!”
警官见说不清楚,上前来抓他,白岐玉疯了一样把他按倒在地。
警官的瞳孔里,倒映出白岐玉疯魔般狰狞的脸,苍白的面容上,是恶鬼般吃人的愤怒,他咆哮着、尖叫着……
警官怒吼道:“你要袭警吗!你清醒一点,作为受害者我不会抓你,但你继续不配合,我只能采取强制措施了!”
“你害了我!”白岐玉痛苦的尖叫,“你要害死我了,配合?配合你马!”
见无法沟通,警察一个翻身,把白岐玉压倒在地。
白岐玉没穿衣服,撞在地板上,疼的“闷哼”一声,但他就像丝毫感觉不到一样,用力挣扎着,口中叫骂不断。
可警察力气太大了,大的像一座山,牢牢钳住白岐玉的手腕,让他一动也不能动。
他痛心疾首的按着白岐玉,见他被弄痛了,一咬牙,强行把外套给他铺在身下,再制住白岐玉的手。
“小伙子,”他放柔语气,“你现在不理智,不清醒。先跟我走,我联系你家人,等你冷静下来我们再说……”
这个警察其实很英俊,刀削般的面容,正气凛然,如果是在这个节骨点以外的时间认识,白岐玉会对他客客气气的,说不定还会朝他求助。
但现在,白岐玉发誓,他从来没有这么想“杀”人过。
他搞砸了一切搞砸了一切!!!
“我很清醒很理智!啊啊啊——你害了我,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
“小伙子……”
门外,罗太奶被两个警察带走了,厉溪鸣、秦观河也被制在身后,对上白岐玉绝望的求助的眼睛,他们一一避开了视线。
“不……”白岐玉泪流满面,崩溃的说不出话,“对不起,与他们无关,都是我……不要抓他们……”
警察见他悲伤如此,忍不住卸了力道:“你他妈到底怎么了?真是邪了门了,你知不知道要是我不来救你,你有多危险?我是人民警察,我还能害你吗!”
“这些出马仙都是他妈的骗子,你没看到专家说吗,什么仙家附体都是精神分裂症患者,你找一群精神病人看病最后就是人财两空!”
“不要……”
“算了,我们不说这个,”警察知道气头上和人解释没用,柔和了声音,转移话题,“你先跟我走,我自费请你吃饭好不好?烤肉、火锅,想吃什么都行,你清醒一下!”
白岐玉已经脱了力气。
他像一只死鱼,痛苦的瞪着失去焦距的眼睛望着天花板。
双棱形的天窗外,一丝星光也没有。
“小伙子?”
白岐玉闭了闭眼:“不要管我了。”
“先跟我走……”
白岐玉睁开眼,声音支离破碎:“你什么都不懂。我……”
突然,他的眼睛瞥过了警察的胸前。
没有编号。
等等……
因为疼痛,大脑皮层活跃非常:出警的时候,警察不带胸章吗?
他很快想起自己最初被骗的时候,那两个警官也没有胸章。只印了两个名字。
后来他上网搜索,发现警察胸前应该有的是编码,不该有名字。
白岐玉突然觉得好笑。
看清一切都是虚妄后,他的恐惧与绝望退散了。
他深吸一口气,对上警察英俊的脸:“张一贺,你给我滚。”
“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张一贺,滚!”
警察正义凛然的脸,一瞬如冰面破碎般扭曲、重组……
变成张一贺完美到邪性的脸。
他面无表情的说:“我这一切都是在帮你。我清楚你现在不明白,但日后,你会后悔的。”
“后悔?”白岐玉冷笑,“你知道我现在在后悔什么吗?第二后悔的,是来到靖德,住到那栋房子。”
“第一后悔的,就是见到你的第一面,没直接把你杀了!”
张一贺消失了。
消失前,不知为何,那张脸上是一种厚重的惆怅。
白岐玉很快唾弃自己,那玩意儿连人都不是,怎么会有如此高级的负面情绪呢?
……
幻境再次破碎。
浑身的痛楚与耳畔令人心安的喑哑噪杂的神调一起回归,白岐玉缓缓吐了一口冷气。
魂钉已经砸下了十九只。
那日,靖宗爷说,只要在日出之前,砸下七七四十九只,将“不该存在”的气钉出,白岐玉便能斩断与“污秽”的联系,重归洁净。
但前提是,他的一丝一毫,都不能再次落在“污秽”之处。过去的也是。
看着罗太奶愈发高昂的气势与战意,全程在庭院长廊待命的韩嫂稍松了一口气。
随即,她担忧的望向裴世钟,后者一直在盯着手机,满头冷汗。
“还没联系我们?”
裴世钟咬牙:“没有。姐,我们……”
“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