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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白岐玉之前咨询的天合小区,是个比较新的楼盘。很摩登简约的设计,前后共四十栋楼,有两个户型在寻租。
    家具齐全,隔音也不错,可惜,白岐玉仍不满意:两家全在背阴面,而他受够这种“阴恻恻”的房子了。
    一圈跑下来,又是介绍又是推销的,小黄脸上全是汗。脸浮白犯肿起来,像泡涨的尸体,却偏要带着故作老成的笑。
    放在平常,白岐玉是不会与这种令人不适的人打交道的,可为了搬家,他必须忍着。
    “白先生,要不咱再去看看御金源?那边儿也有几家在租。不远,就几百米。”
    “有朝阳的吗?采光好点的?”
    “朝阳的有。至于采光嘛,这个太主观,我个人建议咱先现场考察再说。”
    御金源的房子,仍不尽人意。
    朝阳的户型面积小,是目前的2/3大,月租却贵出一千多。另一个户型大的位于一楼,虫蚁闹得人心烦,看房的档儿,小黄就拍死了好几只庭院里飞来的苍蝇。
    他辩解说“可能最近回暖”,原先来的时候没这么严重,但白岐玉咬死了口说不行。
    随即,三人又去看了更远一些的新式公寓。采光不错,可没有集体供暖的线路,在肃杀的北方冬季,绝对是件折磨事儿。
    见状,小黄结结巴巴的说:“冬天可以开电暖气,或者烧壁挂炉的……”
    “壁挂炉不好,”张一贺朝白岐玉摇头,“容易一氧化碳中毒。”
    “通风好绝对不会有这种安全隐患!”
    “而且要比集体供暖贵三倍以上。”张一贺压低声音,“效果却不如前者的三分之一。”
    一天下来,晚霞翩跹而至,方圆一公里内的在租楼盘全看过了,一无所获。
    小黄说,还有城中村那种自建房在租,如果觉得可以,周日再约他。
    二人踩着夕阳,在一片怅然金晖中回家。
    张一贺扭头问他:“你看上哪一套了?公寓?御金源?”
    白岐玉正垂着眸子,夕阳酒醉般的金晖洒在睫毛、微卷的发上,像漆黑蝶翼上散落的麟粉。
    随着走路,光柔和的抚摸他白皙的侧脸,让张一贺莫名的想到一个比喻:漆黑海水上的海妖,正趴伏在水面,享受一天之中短暂的宁静。
    “没。”白岐玉轻声打断他的幻觉,“我……我过两天再联系别的中介吧,看看别的。”
    不光是房源,小黄给人的感觉也很糟。
    兴许是职业原因,他说话总带着一股谄媚。
    这也就罢了,他还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比如刚才看房看累了,他主动去买水,却只买了两瓶,一瓶给自己,一瓶给白岐玉,愣是忽略了张一贺。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都不懂,眼界太小。
    二人沉默着走回了家,在院子门口分别前,张一贺突然开口。
    “现在住的不也挺好?要不就别搬了。”
    白岐玉叹气:“我必须要搬。”
    “但是,周围近的只有这几个小区,你都看过了。”
    “实在不行,还有城中村……”
    张一贺打断他:“别搬了。再遇到不好打车的晚上,我开车接你。”
    他指了指院子中的一辆没上牌的路虎。
    白岐玉愣了一下:小区里有这么一辆车吗?
    当年咨询老国土局宿舍时,白岐玉也疑惑过,房子虽然老,可地段不错,为什么租金便宜的离奇?
    实地考察后就明白了,或许是采光问题,大院里常年积压着一股潮霉味,即使光线充足的白天,也总是昏沉沉的。
    单位大门儿进来,正面是废弃的老单位楼,右手边才是老式宿舍楼,三个单元共五层。
    站在院子里抬头看去,两栋破败肮脏的楼像两只瘦骨嶙峋的怪物,睁着黑洞洞的眼,将要捕食不知好歹的人。
    这样的居住环境里,老小区里常驻车辆就那几个,大众、奇瑞……别说路虎了,平日来辆四个圈儿,都会被老头老太们评头论足。
    “这……”白岐玉忍不住问,“这是你的车?”
    “昨天提的。周末车管所不开门,周一再去上牌。”
    白岐玉张了张口,还没出声,就听张一贺很认真的说:“你没必要因为‘近’这个原因,放弃生活质量。城中村绝对不能去住。现在你可能钻了牛角尖,真搬家,你一定会后悔。”
    夕阳打在张一贺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半阴半晴。
    亮的那一面,琥珀色的眸子让人心生好感,像融化的蜜糖。可暗的那一面,白岐玉看不出他的城府。
    被长期盘踞的恐惧、搬迁的急切掩埋的理智,逐渐回归。
    他与张一贺不过是一面之交,就上门送乔迁礼、陪着看房,甚至现在说要接他上下班?
    白岐玉从不相信什么“一见如故”。
    他坚信人与人交往的任何行为,都在谋图利益,或短,或远。
    身家不菲,不是图财,那就是……
    图色。
    “还没问,你是做什么行业的?”
    “作家,也写台本。白先生是游戏策划吧?我们也算半个同行。”
    “策划细分很多。”白岐玉抬起眼皮看他,“我是数值,张先生的半个同行是文案,差得很远。”
    “哎……一定要用先生来称呼吗?”张一贺笑起来,“朋友间,直接喊名字吧?”
    白岐玉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还是不要了吧。”
    在张一贺顿住的神情里,他沉下眸子:“首先,感谢你今天的帮助,改天我会回礼。其次,也是我最想说的,我不是同性恋,张先生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如果我自作多情了,那我先说声抱歉。”
    张一贺敛起笑容,夕阳醉醺醺的光也没了弧度,变得锐利而冷硬:“你……”
    “最后,”白岐玉冷淡的打断他,“你并不清楚我要搬家的执念,就自以为是的指手画脚,这让我非常讨厌。”
    “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再见。”
    说着,白岐玉转身离去。
    他没有错过余光中张一贺的面无表情,一直走过院子,走进单元门,背后人都没有出声挽留。
    白岐玉心想果然如此。
    什么都不了解,就一个劲儿的劝他别搬家——心里打的什么小九九,他从小到大见的多了。
    路过四楼时,四楼东户敞着门,里面杂音嘈杂,像是在吵架。
    白岐玉懒得管别人的家事,加脚步不上楼,一个女人却“啪”的大力推开门,猝不及防的拦在白岐玉正前方。
    一头凌乱的、发尾泛黄的泡面卷,正是方城的太太,白岐玉记得,好像是叫李晓杰。
    白岐玉想绕开女人上楼,女人却叫住了他。
    “你见过我老公了,是不是?”
    “你是说方先生?”
    “离他远点!”
    不知道哪个词点燃了女人的怒火,她猛地就神经质的尖叫起来:“你离他远点!你为什么随便给陌生人开门?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误会了,我们只是聊了聊丢东西的事儿。”
    “不要随便给陌生人开门!不要!”
    “滚,都滚——!滚!!离他远点!!!”
    白岐玉从没被人这般劈头盖脸的骂过,一时气血上涌,想要和女人讲道理,却在开口前一瞬忍住了。
    ‘这女人是疯子’,他想,‘和疯子沟通是不会有效果的。’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五楼,快速开门,关门,拉上保险栓,把颠三倒四的尖叫隔绝在外。
    细听了一会儿,叫骂声消失后,他才松了口气。
    孰料,洗漱时,又响起了敲门声。
    短短一周,竟响起了去年一年数量的敲门声,真不知道是吉兆还是凶兆。
    白岐玉以为是方诚,准备装听不见:无论是替疯女人道歉的,还是劝他“报警”的,他都不想理。
    可敲门声孜孜不倦,敲得人心烦,他只得过去,在猫眼上一扫——
    怎么是警察?
    难道方诚真的报警了?正在搜查小偷?
    白岐玉烦躁的挠了挠头发,开了门。
    楼道灯猛地闪了一下,又灭了,两个成年男人的身影黑漆漆的,像突然冒出的鬼。
    声控灯就是这个毛病,一旦老化,就不可控到可笑。
    光线回归后,一个中年,一个小年轻,闪了一下证件照:“您好,警察。”
    许是没料到上世纪破旧小区的住户,还有白岐玉这样年轻人,小警察顿了顿:“您是502的户主?”
    白岐玉挂上客套的笑:“我不是户主,租住而已。户主是一楼孔大爷的儿子,我给您找联系方式?”
    “哦,不用,”中年警察谢拒,“我们今天来就是问几个问题,了解一下情况。”
    “……了解情况?”
    年轻警察解释道:“您刚到家是吗?还不知道吧,今天下午2点左右,四楼东户发现了一具尸体。”
    中年警察斜了他一眼,小警察闭嘴了。
    四楼东户,不就是方诚的家?
    白岐玉恍然大悟:所以刚才四楼东户的女人朝他发疯,是因为丈夫死了啊。那倒是情有可原了……
    脑中闪过把自己收拾的整整齐齐的那个男人,白岐玉不由得皱眉。
    他不喜欢方诚。那个男人表面待人礼貌,实则是个看不起别人的人,一举一动都让人不舒服。但前几天还见过面的人去世了,他感到惋惜的同时,也不免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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