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就看到面前的人眼中神采乍然亮起,“周姑娘还记得我?”
“当然。”楚云梨笑着点头,最近这人经常往周府送些山鸡兔子,厨房那边收到后都会给她送一份。每次吃着,总会不由自主想起他。想到山鸡和野兔的美味,楚云梨忍不住上下打量他,“冯公子身子不适?”
这一打量,才发现面前的人肩膀上衣衫被利爪一般的东西撕成了好几条,隐隐可见血迹,她顿时起身,“受伤了?”
冯韶安笑了笑,“没有大碍,就是受伤的位置不甚方便,想找大夫帮忙包扎一下。”
今日不逢集,病人几乎没有,田大夫就回去了。他家住得不远,若是有急症,药童再去唤也来得及。
楚云梨这些日子只是抓药,并不上手治病,她其实挺想帮人包扎的,不过一直没机会上手,一受伤的人不多,愿意到医馆来包扎的就更少了,二是周父不太愿意还没定下亲事的她帮人包扎,怕她名声有损。三来就是田大夫并不愿意初学药理的她给人治病,哪怕是包扎也不成。
楚云梨左右扫视一圈,药童也不在,兴许是到后院翻晒药材去了,她心里一动,抬眼看向面前的人,“冯公子,你能不能……让我帮你包扎?”
冯韶安怔了下,对上她亮晶晶满是期待的眼睛,不由得点头。
点完了头才恍然自己答应了什么,周家女儿在欢喜镇上可是出了名的娇养,这才多久,哪里就会包扎?
不过他只要想到她那亮晶晶跃跃欲试的眼神,就不觉得后悔,点头道,“当然可以,多谢周姑娘了。”
楚云梨兴致勃勃转出柜台,让他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又跑去拿了药箱,剪开袖子,待看到他血肉模糊的肩膀时皱了眉,“这是怎么受伤的?”
说话间就上了手,拿了专门熬了洗伤口的药汁覆上,冯韶安面色紧绷起来,语气却平淡,“遇上大虫了。”
楚云梨惊讶,“那你还能全身而退,运气可真好。”
大虫,就是老虎了,他除了肩上深可见骨的抓伤,别的地方似乎都没事。
冯韶安笑了,“我早前设下了陷阱,本就是想要去抓它的,只是到底力气不够。”
楚云梨帮他擦药汁,突然门口传来一声冷喝,“干什么!”
声音熟悉,楚云梨抬眼,就看到周父咬牙切齿站在门口,却不是对着她,而是对着凳子上的冯韶安。
周父踏进门来,面色不太好看,再次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楚云梨手中拿着黑乎乎的药汁的帕子,满脸黑线,“爹,我帮人包扎,你这么大声做什么?”
周父瞪她一眼,“我让你学医,可没让你给人包扎。”
楚云梨无辜地眨眨眼,“不帮人包扎伤口,怎么能算学医?那我学了做什么,给自己包扎么?”
周父忙拍拍嘴,“呸呸呸……胡说八道。”
又指着面前一坐一站的两人,“我是让你学药理研究胭脂,不是让你做大夫。你们这样要是被人看到,你还有什么名声?闺女啊,往后你可是要成亲的,周家的传承还在你身上,要是你不成亲时候孩子,岂不是让我愧对列祖列宗?”周父痛心疾首,却还知道压低声音。
楚云梨打量一番自己,又打量一番“衣衫不整”的冯韶安,对于未婚男女来说,确实有些太亲近,但若是大夫和病人之间的关系来讲,这个很正常。且两人之间说话动作无一丝旖旎,实在不至于如此。
冯韶安起身,对着周父一礼,“周老爷,您不要再怪罪周姑娘了。她是好心,是我没注意男女有别,您真要怪罪,就怪我好了。”
周父还要再说,跑去后院的药童此时从后面出来了,看到屋中情形,忙过去接手了楚云梨,“周姑娘,这样的活计您做不合适,还是小人来。”
气氛沉默,周父带着楚云梨回府,一路上她时不时偷偷掀开帘子看周父神情,看不出他到底高不高兴。
回到府中,周父一直将她送到了院子里,一言不发,看样子似乎真的生气了。
楚云梨心里有点闷,其实私心里她是想学学中医的,既然要做善事,学医术顺便赚银子继续做善事,怎么想都觉得学医适合她。
不过周父这边要是不愿意,不知周明萱你会不会怪罪于她。
楚云梨温声劝道,“爹,您别生气了。”
周父看她一眼,端起春雨送上的茶水,皱着眉道,“那冯家的小子,其实很不错,身形高大挺拔,人也俊俏,就是黑,不过捂捂应该也能白些,以后的孩子长相应该不错,就是他不读书,不知道读书天赋如何……”
楚云梨哑然,半晌接不上话,万万没想到短短的时间里周父想到了孩子身上……忙止住他的话,“爹,您在说什么?”
周父扬眉,“你的亲事不宜拖太久,为父看他就是个合适的人选。”
楚云梨心里就一个想法,必须打消她爹的想法,忙道,“爹,我和他就见过两次,你还就这一次,人家家中的情形和他本身的性子我们丝毫不知,这样的人怎么能说合适呢?”
周父沉吟,喝了一口茶,“你说得也对。既然不愿意,再看看吧。”
看样子算是打消了让冯韶安做女婿的想法。
其实当下很多人都不愿意做赘婿,除非太穷娶不到媳妇,或者是家中没有长辈没有牵挂的,要么是好吃懒做不为自己以后考虑的,才有可能愿意上门做赘婿。
楚云梨不知道的是,周父提出这个,其实并不是真想要冯韶安做女婿,而是又一次的试探,吴铭成亲了,表面上看她是放开了,但她退亲之后开始读书,成亲之后又开始学医,前面十几年周明萱都没有这样认真过,这在周父看来,她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是被吴铭给刺激的。
今日他故意做戏说起这些,其实是试探周明萱对别的男子的态度,现在看来,抗拒是有,但并不是一点不能接受,这就行了。
周父再没提亲事,楚云梨暗暗松了口气,田大夫知道她想给人包扎后,倒是会把妇人身上简单的小伤让她包扎。转眼到了七月,天气炎热,今年雨水充沛,田大夫要进山采药,楚云梨自然也想去,学会了之后可以自己采药回来翻晒药材,比只盯着书看要好得多,她想做的事情,周父哪怕一开始不答应,最后还是拗不过她的。
欢喜镇上进山最近的路,就在三南村后山。
楚云梨带着春雨还有周父给的护卫,跟着田大夫往三南村而去。
这还是楚云梨第一回 来,当然了,周明萱上辈子是嫁过来的,虽然因为病重的原因几乎足不出户,但三南村她还是蛮熟悉的。
他们到村里的时候天才蒙蒙亮,但村中好多人已经起身了,看到田大夫都会停下来打招呼,也会对着田大夫身后的楚云梨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他们上山时,遇上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她看到田大夫很激动,在山与他道谢,她女儿嫁人两三年一点好消息都没有,婆家已经很不满,她带着女儿去镇上让田大夫诊治,几个月苦药汤喝了,昨天居然传来了好消息,还想这的时候亲自上门感谢。
妇人很高兴,也健谈,看到楚云梨后,也笑着与她打招呼,还道,“周姑娘没嫁入吴家,真的是运气好。”语气里满是庆幸。
第10章 招赘的独女
她语气诚挚,楚云梨对于这两人始终会多几分关注,当下好奇,问道,“又发生了什么事吗?”
田大夫在最前,一直没回头,妇人一路上坡,有些气喘,叉着腰继续爬,边道,“吴家家贫,主要是因为吴公子他父亲早早去了,他娘身子弱,地里的活计还得花银子找人做,本来地里出产除去工钱,勉强也够母子两人过日子,但吴公子从小就有读书的天分,这母子两人日子就紧巴,欠下了不少外债。平时村里人自己都顾不上,也帮不上忙。他们家和村里好多人的关系就不太好,但自从吴公子考上童生,且名次不错,如果没意外兴许能中秀才……”
说到这里,她顿住脚步回身,喘息几下,当是休息,楚云梨也累,两辈子加起来她怕这种山路的次数屈指可数,当下也抓紧时间喘气。
“这之后和吴家来往的人就挺多了。后来他又和你……”妇人歉然笑了笑,“他娘找村里人借银子说给周家下聘,本来这些人还不太乐意,后来他说愿意给一成利钱,好多人都动了心。”
楚云梨面上的惊讶掩饰不住,给一成利钱这个事,周明萱是不知道的,她当初见吴家借了那么多外债,虽然气恼,却又甜蜜,因为这表示吴家足够重视她,所以,还银子时还算爽快。
“不过后来你们婚事吹了,好多人就着急,这才忍不住在大喜之日就问吴家要银子。”妇人转回身继续爬山,“那日新娘子确实拿了银子和两个箱子出来将吴家村里的债还完了。安静了几天后,三天两头吴家媳妇就和她婆婆吵架,吴家隔壁的婶子听了一耳朵,说是她婆婆欠了娘家不少银子,舅舅也上门问债,新娘子拿不出银子,婆婆不信,还撺掇吴公子夜里不进她屋……还有就是,那个她陪嫁的婆子,似乎是从小照顾她的,这一嫁过来,她婆婆先前因为置办婚事累病了,真病假病不知道,反正是整日躺在床上,一日三餐都要送到她手上。好家伙,吴家所有的事情都落到那个婆子身上,没两天就累病了,累病了之后就得请大夫……家中拿不出银子,眼看着那婆子可能就要不行了,这两天正闹着呢。昨天我路过吴家的时候,还听见吴家媳妇问她婆婆要银子买药呢。”
楚云梨一路上沉默听着,表面上是看不出她对于这事的在意的。
妇人偷瞄了几眼她的脸色,笑着道,“这吴家自从新娘子进门,事情一出出的全都是奔着银子去,实在算不得是什么好人家。先前听说你和吴家媳妇从小一起长大,等她要不到银子,兴许会来求你也不一定。”
后头这句,就有提点她的意思了。就差明说如果不乐意帮忙,就得避着些。
楚云梨面上不露,伸手指着大树底下,问道,“那种蘑菇能吃吗?”
妇人抬眼望去,惊讶道,“呀,是松菇,能吃的。”说完,她扫一眼前面的田大夫,顿住脚步,“你们采药得去深山,可得小心着,深山里的松菇又大又好,周姑娘若是喜欢,可多采些回去。”
楚云梨隐隐了然,妇人这是想要把这些采回去,她自然不会因此生妇人的气,农家妇人凡是能入口的野味,大概都想要多采,人之常情而已。再有,方才她说起的吴家的情形,也并不是简单的八卦。仔细想来,应该也是想要卖个好给她。
接下来的路就是楚云梨和春雨还有护卫,再加上田大夫,渐渐地周围的树林越来越茂密,护卫在前面开路,一时间除了树叶的沙沙声,就是田大夫低声教导她药材的声音了。
楚云梨听得认真,突然她似乎隐隐听到远处有女子的求救声,仔细听了下,还真有,边上的田大夫他们也听到了。
田大夫面色慎重,“这几年风调雨顺,这地方等闲不会有人来,不知是何人求救?”
楚云梨可还记得自己要多做善事,当下道,“不如我们看看去?”
当下的女子娇弱,学武的几乎没有,不过等闲女子也不敢到这地方,若是边上没有护卫,楚云梨是不会如此提议的,做善事再要紧,她还是要顾及自己的安危的。
田大夫医者仁心,本就是个善良的人,当下无异议,抬脚就往声音来处走去。
一行人走了半刻钟,女子变了调的求救声音愈发近了,众人也看到了面前的人,很普通的农家姑娘,一身布衣身上满是补丁,手边上有两个篮子,里头装了些药材,不算多名贵,不过医馆确实是收的。
田大夫看清楚面前的姑娘后,几步上前蹲下,“翠儿,这是怎么了?”
叫翠儿的姑娘看到他们,满脸惊喜,虽然面色惨白,靠在坑底的壁上有气无力,说话还算清晰,“田叔,我一个不小心踩上了陷阱,腿可能断了,疼得不行,一点都不能动。”
楚云梨忙让护卫过去帮忙把人扶出坑底,面前的姑娘大概十四五岁,容貌寻常,似乎挺活泼的,腿不自然的弯曲着,一看就知伤得不轻。
田大夫蹲在她面前仔细查看了下,皱眉道,“你这伤根本不能走路,站立都不能。这是深山,想要把你带下去可能不容易,就是运气好带你回去的路上没加重伤势,三五个月之内,你也别想下床了。”
翠儿面色黯然了下,“事已至此,也只能好好养伤了。只是我娘往后的药钱,大概得求您赊账给我。”
田大夫挥挥手,“不说这些。好在周姑娘带了护卫,他应该能带你回去。”
遇上这样的事情,且这姑娘和田大夫还是熟人,药自然是采不成了。护卫背着她,一行人准备下山,边上春雨去拎她留下来的篮子,楚云梨余光看到,问道,“这怎么是两个?”
药材这样的东西,山中也是不多的,她一个姑娘家,没必要拿俩。
翠儿伏在护卫背上,努力撑着自己的身子不趴着,闻言回身,断断续续地解释道,“我和吴家嫂子一起来的……我受伤后,她就去找人了,只是这边离村中太远,我太疼了怕自己晕过去,就大声喊,本来是想让自己不晕,没想到真的叫来了你们,今日多谢周姑娘了。”
楚云梨摆摆手,“不算什么。”话落,突然想起来三南村中姓吴的只有吴铭一家,看这姑娘的年纪,她口中的吴家嫂子,应该不会是吴母,那就只能是沈秋妍了。
那边田大夫已经问,“村中认识药材的人就你一个,你那嫂子是谁?以前不都是你自己上山吗?”
“是吴家……”她看向楚云梨,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娶了周家表姑娘的吴家。”
田大夫皱起眉,翠儿已经解释道,“这几日吴家嫂子的婆子病了,她又拿不出药钱,昨日她遇上我采药回家,就说要来与我做伴……这深山老林中,我一个人有时候确实害怕,所以今日就带上了她。只是没想到我会受伤,倒是拖累了她。”
楚云梨哑然,她是真没想到,沈秋妍还能想着上山采药赚银子,周明萱记忆中那辈子,沈秋妍靠着周家,在周父死之前虽然只拿月银,但却不需要发愁看病的银子的。后来周家父女没了,她嫁给吴铭做续弦,随着吴铭的功名越来越高,她日子愈发滋润,上山这种事情,可以说是她一辈子都未有过的。
田大夫不赞同道,“这山上能有多少药材?你自己还不够采呢,带上别人做什么?”
翠儿笑了笑,解释道,“嫂子也是个苦命人,从小就没了至亲,如今又碰上如长辈一般的奶娘生病,我没银子让她请大夫,只能带着她来采药了。”
楚云梨听到她第一句话之后,眉心微微皱起,什么叫从小没了至亲?
沈秋妍的日子虽然寄人篱下,但楚云梨敢说她总比村中这些姑娘要过得好的,最起码不用洗衣做饭下地干活,还风吹日晒动不动挨骂,沈秋妍的日子和面前这位手指上满是茧子的翠儿比起来,实在看不出哪里可怜。
翠儿还回身看着楚云梨,苍白着脸问道,“周姑娘,你和嫂子一起长大,人命关天的大事,你能不能帮帮她?”
楚云梨还没说话,田大夫已经呵斥道,“多话!自己日子还过不好呢,倒是操起别人的心来。实在疼就睡会儿,都说起胡话来了。”
翠儿确实太疼,一开始她还顾忌着男女有别,不让自己全身趴在护卫身上,渐渐地就顾不得了,干脆趴在护卫身上,不知是晕了还是睡了。
一行人临到山脚,才看到村中好多人拿着砍刀准备上山,待看到护卫背上昏迷不醒的翠儿时都变了脸色,有心思快的,忙让村中的妇人接过翠儿,又拉着田大夫一道去处理她的伤。
沈秋妍在人群中间,有两个妇人拉着她的手死活不松,“今天这事你要是说不清楚,我们绝不会放过你。为何翠儿以前没事,今日带上你就踩了陷阱了?她家中没有长辈,我们这些婶子也会为她讨个公道!”
又有妇人附和,“对,翠儿为了教你采药伤成这样,这药费你得出!”
第11章 招赘的独
不只是那俩妇人,边上没说话的人都恶狠狠盯着她,楚云梨的位置,一眼就看到此时的沈秋妍似乎成了众矢之的。
田大夫此时已经被众人簇拥着离开,楚云梨带着护卫和春雨站在一旁,因为人不多且远远的观望,挺突出的,沈秋妍一抬头就看到她,当下一喜,“表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