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与她同入师门,少时结伴游历洪莽源,后又归附神族,追随君上,至此一路,也算得上青梅竹马。我曾答应她,只要她醒来,无论她要做什么,我都会满足她。因而我没法违拗她,也不忍心拂逆她。”
“所以,你一边由着她作恶,一边给她弥补善后?”
“少主,她要你半颗神泽之灵,是我动的手。但我护了你心脉。她以魔族之气滋养你,想你沦为魔魇,我今日帮你逼出了全部的魔气,虽尚在你左肩之上,却也是汇成了一处,暂时封印了起来。”沧炎站起身来,朝着相安跪了下去,“沧炎什么都不求,只求若真有那么一日,少主能容阿栖一个痛快!”
相安凭着声音往沧炎出挪了挪,只笑道,“因果二字,不是这样的。我能容她的,自会容她;我不能恕她的即便是恕了她,天道也不会放过她。”
“还有……”相安顿了顿,“你方才融于我体内的铁马冰河心法且收回去吧,想来是他昔年授予你的。我不要!”
“那一成心法,确实是君上教化相授,只是如今我已不配再享这般荣耀的东西,如此还了我也得个心安。”
“私情之上,我和他已经没有半点关系,如此你还错了!”
“怎会无甚关系!”沧炎站起身来,“少主,你有孕了,四月有余。神族胎孕三年,且让这层灵力护着您和您腹中孩子……他日,您与君上重见之日……”
“把嘴闭上!”相安打断沧炎的话,有些颤抖地抚上自己的小腹,她终于反应过来近今日种种的昏眩嗜睡,原是这样……
“今日你能与我说这么许多。想来也是通透得道之人。那么你记住,若有一字泄露,你的阿栖会有比你想象中更残酷的结局!我是母神亲女,言出必践!”
相安离开髓虚岭时,脑中想到四个字。
荒唐可笑!
作者有话要说:我总算码完了,今天公开课,昨天就没有存稿,萌新手速超级慢,请亲亲们多担待,实在抱歉。明天份估计在下午两点左右更新!爱你们!
第61章 渡1
北海浅滩,虞姜接了信号,跃海而出,按着指示一路相寻而来。只是当她远远望见临水处那个女子的背影,心下还是惊了一惊。她眉间微皱,抬手再次确认掌心的指示,但是并无错处。如此提着一颗心走到距离女子丈地处,却也没有说话,只勉励平复自己慌乱。
“你慌什么?”青衣的女子转过身来,秋波流转间是一片清冷笑意,走上前去有些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君……君后!”虞姜觉得心中最后一丝侥幸都当然无存,只软绵绵地跪了下去。到底,她也算历过战争,经过生死,如此境地里也不过片刻便定下心来,暗里凝神感知对方气泽。
碧光潋潋,灵气流转。虽不是十足的充沛,却已经让人如沐春风,神清气爽。
“听闻君后出走,不想今日归来。虞姜实在……实在欢喜!”
“你是真的欢喜?”青衣的女子委身扶起虞姜。
“自然,此乃七海之喜!”虞姜垂眸望着对方腰间垂挂的那一方白玉,只觉后背阵阵发凉。
“抬起头来!”
“君后与虞姜,君臣有别。虞姜、虞姜不敢直视君颜……”
“抬起头来!”对方的声音平和浅淡,无怒无责,“许你看一看我!”
“君……”虞姜微微抬起头,看见对面的女子噙着一抹恬淡的笑意,与她眸光相接,只是慢慢地,她眉宇间,竟凝出一颗朱砂,与自己分毫不差,容貌也开始慢慢发生变化。
“栖……栖画?”虞姜震惊道,“你不是君后,你是栖画。可是你的气泽……”
“嘘!”栖画以嘴禁口,走近虞姜轻声道,“此地已是北海,保不住哪里便有眼睛看着你我,你还以君后唤之吧。”想了想又道,“像吗,方才我的样子!”
虞姜松下一口气,回道,“一般无二,尤其是你的气泽,如何会这般相像,按理……”
“像便好!”栖画执过虞姜的手,与她掌心相合,推过重重灵力。
一瞬间,虞姜只觉体内气血翻涌,她虽不愿融入神泽之气,但保留的魔族气泽一直干净纯澈。洪莽源各族修道,虽有高深低微之分,却不分神魔妖魇,在乎的只是气泽的统一纯净,而气泽混杂则是大忌。此刻,她清晰的感觉到,栖画渡入她体内的气息,夹杂着三千红尘浊气,如此与她体内原本的魔族之气杂糅在一起,便开始胡乱她的气息。
“你做什么?”虞姜含着怒气,凝神运气于掌间,将尚且不多的红尘浊气推还给栖画。气泽融成一颗模糊的珠子,在两人掌间流转。
栖画倒是没有勉强再推送过来,只笑着对虞姜道:“魔族于数万年前已经被灭,公主执意留着魔族气息,难道只是为了缅怀,如此有何意义?”
“神族待我不薄,亦是母亲甘愿将魔族降于神族,虞姜只是为了缅怀!”说话间,虞姜掌中发力,将气泽尽数还给了栖画。
“公主可能当真只是如此,可是他人相信吗?他人若信,当日你又如何会流落髓虚岭,遇见臣下。”栖画看着掌心那颗包裹着红尘浊气的珠子,笑了笑,重新递到虞姜面前,“这世间弱肉强食,你那赤子之心谁会看到。便是看到,像你我这般处于尘埃中的蝼蚁,又有谁会在乎。我即刻便入七海,临去前见一见公主,纯粹只是报答公主照拂之恩。”
话毕,栖画拂了拂那枚晶莹剔透的白玉挂坠,将掌中融着红尘气泽的珠子轻轻放入虞姜手中。
“这红尘浊气散了也无妨,本就是凡尘之物,不过微末的气泽。但是若能融入我们洪莽源的气泽,莫管哪一族,天知道会有什么意外的惊喜!栖画告辞!”
栖画拍了拍虞姜的手,复了相安容貌,转身离去。才走出一步却又回过头来,温言道:“公主,你觉得君上,可能识出我来?”
虞姜讷讷抬头,“君上那般人物自是以气泽识人,我听闻七海二代之神已经数万年不曾尽数离海。这次却悉数出海寻访,便是这北海水君也至今未归,想来君上依旧是心念君后的。如今你这般模样入殿,纵是你言行不完全同于君后,只怕君上因着失而复得,也无瑕再思虑其他,更不会忍心怀疑。”
“所以啊,你且看看,如我这般死而还魂之人,尚且有出头之日。公主大可放手搏一搏!”
栖画跃上云端时,看着下首的紫衣女子,两眼静静地落在那颗珠子上,忍不住勾起唇角笑了笑。她并不在意,虞姜是否真的融了此珠修出什么高深的道法。不过是她当日失了魔灵,因自身妒恨之气蔓延,引来万千女子的怨泽之气。虽借此凝出了一颗内丹,但却不知为何,怨泽之气上弥漫着无数红尘浊气。她能借着相安的半颗神泽之灵,勉强掩盖内丹的气泽,却实在无法隐去红尘浊气的弥漫。若是如此入了毓泽晶殿,只怕横生枝节。她也想逼出红尘浊气弃之便罢,却又有恐气泽飘散被人感知,是故才出此下策,将这气息投于虞姜,即为其找了宿主,亦是施了一份情给那个无甚脑子的女孩。
栖画再次望向虞姜,见她仍旧呆呆站立。于是,她的笑意便更深了些,只拂开流云广袖往七海的中心飞去。
而与七海的相反方向,至此一路往西,极西之地,乃是冥府幽境。一人一兽正往彼处而去。
雪白的神兽转过头来蹭了蹭自己的主人,将速度放得慢一些。相安移开抚在小腹上的手,摸上雪毛犼的脑袋,冲它笑了笑,“不必放慢行程,我撑得住,你越快越好!”
然而,她拢在广袖中的手却慢慢握紧成拳,指甲几欲嵌入皮肉。并不是因为愤恨,而是因为惶恐。
她这一生,作为天下九州的神祗之一,却未给苍生谋过多少福泽。她看似漫长实则单薄的一生里,唯做过两件波澜壮阔的事,却都是无比失败。一是以自已的灵源救治胞弟,却没有渡净他身上的怨气,使其成为神族的隐患。二是她执迷凌迦,到头来却只是她人替身,终致自己心死成灰。可是她并不后悔,她想着若当真她再也无力控制胞弟,那么在他为祸苍生前,她会亲手了结她,大不了以身祭苍灵也没有什么。至于同那七海正神一场错乱的情爱,于天下大义面前,更算不了什么。纵使她知道,于姻缘之上,自己以后再也无法爱人,却也无甚在意。她想自己已经将他所爱送至他身边,了了他万年执念,唯愿他可以平复心境,还可以做一个君泽四方的明主。
是故,无论是以身殉道,还是心死无爱,皆不过是她一个人的后果。她想,修行问道这么多年,这样的两个结果她还是担得起的。可是,世事如此荒谬,她的腹中却开始孕育新的生命。她承袭母神一脉,是整个神族仙界的颜面,亦领着博爱苍生的宗旨。
她若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爱,何谈爱苍生?可是她无夫生子,神泽门楣便算是一朝殆尽。如此思虑挣扎间,无边的恐惧忧虑携带这漫天的无助袭上心头。
她斜坐在雪毛犼身上,任由半空中的烈风吹散她一头墨发。亦不知过去多久,她终于松开自己的手,轻轻摸上自己的小腹,眉宇间重新升腾起坚毅之色。
“小雪,莫要再停留,渡过黄泉,直入枉死城。”
冥府幽境第六殿,有城名唤枉死城,乃汴成王代尹修的清修之地。
此刻,代引修正站在殿门口,施法凝出水镜,将枉死城中近两年的情景幻化给拂章看。水镜中,浪潮汹涌,船只掀起,无数凡人纷纷落水而亡。后有瘟疫蔓延,鱼虾吐沫,生人惹病。万千亡魂弥散开来,纷纷进入枉死城。
“这是七海当年的水患,后来君上同君后携手平息了。君上更是以半身修为为祭,换取这些亡魂入人道的生机。他们待在枉死城,自是机缘未到。一到时辰,即可入轮回,如何还有这般浓重的怨气!”
代尹修叹气道,“三年前有一股怨泽之气侵扰枉死城,牵引着黄泉那头的红尘浊气入了九幽河。本王本已将其净化了,却不想那气泽竟有神识,狡猾得很,部分藏匿了起来。如此后来因七海水患殒命的魂魄枉死入城,便被那气泽侵染到,是故才有这般浓烈的怨泽之气。总算有君上的半身修为镇之,倒也没出多少乱子。只是本王担忧的很……”
“你忧虑什么……”
“但愿是我想多了!”代尹修皱着眉揉了揉肩。“前些日子,原本散于枉死城的那部分气泽,也不知受何物召唤,竟从那些魂魄之上聚起,直入九幽河。我本想追击,却得了凌迦神君谕令,融其修为净化怨气……”
话之此处,代尹修揉肩的手猛地一滞,赶紧覆掌于胸口,调理内息。
拂章见状两指凝了灵力点上代尹修胸前穴位。良久方才撤回灵力,轻咳了一声,皱眉道:“那九幽河中以气化行之物,看着修为一般,内里竟这般厉害!”
“所以本王才亲自出去,纵然凌迦神君的半身修为也没几个人胜得过,但你说本王能随意捡个魂魄融了那修为就放出去执行这般艰巨的任务吗?便是我接了神君谕令,亲自去了,也不过勉励方才净化了他。”
拂章松开代尹修,笑了笑,“汴成王过谦了,以你的道行,又融了君上的半身修为,净化那气泽根本不再话下。多半是受那缕青丝所困吧!”顿了顿又道,“你如今受了些伤便也罢了,啧啧,为一缕青丝竟然整整半日方才降伏那物,不仅败坏君上名声,还差点散了君上的修为,你且想想如何领罚吧!”
代尹修却没有半点畏惧,挑了挑眉道,“少唬我,我们冥府幽境虽亦是以神泽四君为尊,却到底不在神族仙界内,神族四君更是向来不插手此地赏罚之事。反而凌迦神君此次相托,倒还欠着本王人情呢!”
“也不知哪来的面子?”拂章简直听不下去,却也懒得同他争辩,只道,“此间事本座理的差不多了,告辞!”
“不送!”代尹修话这样说着,却还是目送蓝袍的仙君离去,直到再也看不见身影,方才收回目光。
他从怀中掏出一缕青丝,那是十多年前,五个枉死的生魂送来的。当时这几个生魂要入枉死城,被差使拦下,后以青丝为证入了城中。
他又想起,二十二万年前大宇双穹十神授职宴会上,他曾见过那个青衣碧衫的少女于崔牙树起舞。
惊鸿一瞥,便入骨髓。
原以为只能凭着记忆回味,却不想也有睹物思人的一日。偏偏这物,还这般宝贵,竟是她的一缕青丝。
时值差使匆匆来报,将他从回忆中惊醒。
“何事?”他有些不悦。
“城外有一女子,要见冥王。”
“何人?”
“她未说姓名,只是着一身青衣,执着一把剑,剑柄处含日刻月!”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有人说凌迦的桃花除了白姮都是烂桃花,让我给相安配一朵,今天我配了……
第62章 渡2
每日子丑交接的一个时辰里,相安便在枉死城东边的镇魂台净化凌迦的半身修为。
她第一次踏上镇魂台时,只觉得无比熟悉的气泽扑面而来,携带着前尘往事将她层层叠叠包裹住,尤其是凌迦的剪影全部浮现于脑海中。是二十二万年霄禹宫二楼临窗而坐陪她练剑的清朗神色,是九重宫门落下时那一声冰冷的“少主保重”,是昭煦台中送她婚书的缱绻温柔,是炼丹房中失了耐心打翻她茶盏的厉声呵斥,欢喜悲欢皆有,她一度觉得不过是寻常夫妻间最常见的摩擦,只是最后现入记忆的那万千画卷终于还是将她击得浑身战栗。
镇魂台三面无壁,唯有北边立着一面玄金水镜,映出十丈红尘。她整个人惶恐地望那边靠去,唯一能动的右手死命握着自己的头,企图挥散那一段记忆。
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从镇魂台传出的时候,守在第六殿正殿中的代尹修转瞬跃来,一句话也没问便将她抱走了。此后,相安再来镇魂台,代尹修便守在不远处,不阻止也不打扰,只是时辰未到,绝不开启镇魂台,时辰一到,便直接封锁,半炷香时间也不让她多留。
有一日, 第五殿的广成王阿悯素因着那张缚魂敛魄的蕉萃网又出了问题,请他过去相商,回来时便过了时辰。他找遍整个枉死城都没有找到相安,于是急急赶往镇魂台。镇魂台中凌迦半身修为融成一个巨大的镜体,里面自是气泽流转。那个碧衫的女子正合眼坐靠在镜面之上。他原以为她太虚弱,晕了过去,于是急急上去想要将她抱回殿中。却在近身的那一刻,他才发现,她只是睡着了,而且还是入枉死城以来睡得最安稳纯熟的一次。呼吸匀称,眉间舒朗。
后来,代尹修便不再扣着时辰开合镇魂台,一日十二时辰皆开放着。反倒是相安发现一连几次这样后,便问他何以常日开启,不再封锁。
他有些恼怒,只一拂袖道:“你是怕他跑了,还是有人来抢走?”
相安哭笑不得,只道:“不过是之前你一直按着时辰封启,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他也不知为何,怒意更盛,“这是本王的地方,本王想怎样便怎样!”
相安侧耳听着,良久扯着嘴角叹气道,“你们……便都不能好好说话吗?”
“哼,本王一向如此,从来便是这么个……”
话说了一半,他脑海中反应过两个字“你们……”顿时便锤了一记脑门,待将将转过身来想要道歉,却发现那个女子已经走远。
他看着她左臂无力的垂着,浮云广袖由经黄泉之上的风吹起,仿若那条手臂早已不复存在。而步履更因双目不能视物而走得缓慢,每一步都是小心翼翼。他很想追上去扶她一把,却到底没有勇气。
他还记得相安入枉死城的第一日,他打开城门迎她,亦是迎接自己思念了千万年的梦。
在他的印象里,相安依旧还是大宇双穹崔牙树上就着清风朗日,拂过朝霞流云掂足起舞的玲珑少女。这数十万年,他一直想着,若是那个女子失了笑靥,只怕山水明月都会凋零色泽。然而,枉死城外,一身风尘的女子转过身来时,他只觉万水千山从她眉宇间碾过,而依旧保持的笑靥如同面具般浮在她苍白的面容上,多年思念在那一刻化作无尽的疼惜。
她说:“久违了,代尹修。”
她说:“我可能要打扰你一段时间。”
她说:“……”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整个人便已经支撑不住软绵绵倒下去。他在床榻边守了她十多日,发现发她左臂断了,眼睛瞎了,神泽之灵剩了半颗,原本完整的身子已经残缺不全,偏偏腹中却多出一对双生子。
他得道尚早,是听过大宇双穹上高位者之间那段风月的,亦是唯一知晓七海事宜的仙者。那一刻,他已经起身准备传信入七海,却鬼使神差顿住了脚步。
二月初二,冥府苦境微雪首降,八百里黄泉曼珠沙华花叶相见,此乃从未有过之征兆。十殿冥王一时辨不了凶吉,写了帖子要呈于神族上君者。相安在第六殿中拦下代尹修,只淡淡问道:“可是雪落二十五瓣,花叶二十五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