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清很快就移开目光, 装作检查苏聪写的字。
回来的马车上,两个人还闹过别扭。
苏云清被甩了脸色,当然不高兴。她也是有脾气的!不是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婢女, 所以,在他示弱之前, 她绝对不会搭理他!
苏聪赶紧从椅子上下来, 变得拘谨很多。如今不在寿阳苏家, 而是在梅令臣府中,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知道,自己在寿阳的时候能够横行霸道, 不过是因为有苏家和晋安王府在后头撑腰。入京之后, 情况大不相同。
眼前这个冷峻的男子, 是京城里最大的官。这个官有多大,在苏聪这个年纪, 还很难理解。这位少年只知道,因为有这个男人的庇护, 三姐在京城过的日子, 比二姐滋润多了。甚至二姐一家, 还要仰赖这个男人的鼻息而活。
“在写什么?”梅令臣随口问道。
苏聪觉得他的声音冷冷清清的, 不太好亲近的感觉。
“随, 随便乱写的。”苏聪回答, 颇有几分学生被先生问问题的局促。
梅令臣走到书桌后面坐下,拿起他写的字。苏聪开蒙晚, 字写得一般,歪七扭八的,毫无笔法可言。亏苏云清还能那么耐心地教导他,不过她好像对于别人的耐心总比自己多许多。
梅令臣指着苏聪写的字说:“你若将来想要参加科举, 写字先要工整,然后才是追求自己的风格。你倒不急于练字,先多看书,认些字才是要务。”
苏聪刚开始不认真听,直到苏云清戳了戳他的后背,他才凑过去,虚心受教。
梅令臣提笔写了几个字,告诉他架构,笔势,然后还给他推荐了几本书。
苏聪不觉得什么,但梅令臣偶有机会,领着那些新入仕的官员参政议政,人人都想跟他讨教几句。不及而立,便是首辅,这足以在大昌的国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苏云清走到桌子旁边喝茶兼吃茶点,采绿偷偷说:“小少爷可真有福气。”
“有什么好福气的。”苏云清喝着茶说。
“被姑爷指点还不够福气?”采绿轻声叹息,“小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您出去问问,再瞧瞧门外排着队送礼的那些人。咱们姑爷可是国之首辅,年轻有为。小少爷能被他指点几句,都能拿出去炫耀一番了。”
苏云清转身,看了梅令臣一眼。
他神色很淡,面庞有层薄汗,如同芙蓉凝露,空气中似乎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香气。用芙蓉花来形容男子,着实有些诡异。但除此之外,她几乎想不到更确切的词,能够展现出他的俊美。
也许是呆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很多事她都觉得理所应当。他的容貌,他的能力,都变成了见惯不怪的东西。
梅令臣似乎觉察到她的目光,抬眸看过来。苏云清立刻转了回去,心虚地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
梅令臣微微一笑。每当她用那种近乎迷恋的眼神看着自己,就会激起他内心深处的热情。虽然从小到大,她一直这样注视着自己,但她失去记忆后的那段时间,这种目光一度消失了,如今终于又重现。
“采绿,你带苏少爷去他住的地方看看。”
“是。”采绿过来,对苏聪行礼,“少爷跟奴婢走吧?”
苏聪本来不想走,但料想梅令臣有话要单独跟苏云清说,自己在别人家做客,该有的规矩还是得懂的。否则,梅令臣一个不高兴把他赶出去,他岂不是又要去二姐家将就了?他难得乖巧地走到苏云清的身边,“三姐,我晚点再过来找你。”
苏云清觉得他虎头虎脑的样子,甚是可爱,点了点头。
他们走后,苏云清继续喝茶。这是新供的雨前龙井,数量极少,宫里也只有两宫太后和皇上那里有。茶香袅袅,似烟笼雾罩的心事。
身后有一道灼热的目光,苏云清如坐针毡,起身要走,忽然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脖颈后的胎记上,她双腿发软,扭动到,“你放开我。”
“七七,你这辈子吃定六哥了。”梅令臣声音低沉,似梦呓,吻沿着她的脖颈一路往下。
苏云清被他的声音所惑,只觉得脚下似踩着云彩,整个人轻飘飘的。直到两个人纠缠着来到床上,衣裳尽褪,她才缓过神来,推他的胸膛,“大白天的,你今日没有公务要处置吗?”
梅令臣俯下身,凝视着她秋水一样的双眸。
“本来有,但可以晚点再做。”他声音很轻,若夏日的蜻蜓点过湖水。
说完,就堵住了她的嘴。
苏云清觉得那浓烈的香草气息覆过来,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渴望。
他是最温柔而多情的男人,每次都能准确无误地找准她的欢愉。她很喜欢跟他在一起,巫山云雨,人间至味。这种尝过,就会深陷其中,难以自拔的感觉,就如同中毒一样。
情到浓时,梅令臣哑声问道:“七七,你喜欢六哥吗?”
苏云清搂着他的脖子,含糊地点头。
“哪种喜欢?”他耐心地将她汗湿的额发拨开,露出光洁的额头。
苏云清现在不想回答这些问题,只娇声道:“六哥……”
梅令臣坚持不满足她,等着她回答。
苏云清快哭了,蹭着他的肩膀,羞涩地说:“像喜欢夫君那样的喜欢。”
梅令臣也不管她是被哄的,还是出自真心的,继续到:“你不唤我六哥,唤声夫君来听。”
苏云清快难受死了,怎知他会在此时纠结这么个问题。身体的巨大空虚就像无底深渊,如果得不到满足,她真的会疯掉。
“六郎。”她叫了一声,手脚越发紧地攀着他,“我好辛苦……”
梅令臣看她眼含泪珠,面庞染上媚色,美不可言。
苏云清料想很快就会结束,但最后无力地趴在床上,再也不想动弹。自她叫了那声“六郎”之后,这个原本还算温柔的男人,突然就变了模样。
“好渴……”她无力地说道,口干舌燥。
梅令臣下床,帮她倒了一杯水,因为手伤未愈,只把她放躺在腿上,喂她喝。她咕咚咕咚地喝完一杯,嘴唇越发红润光泽。
“还要吗?”
苏云清摇了摇头,很自然地想换个舒服点的姿势。两人现在坦诚相对,他身上的一切都一览无遗,苏云清的脸刷地通红,赶紧爬起来,钻进了被子里。
他们做过最亲密的事,隐约也有很难容下的感觉。但亲眼所见,还是非常震撼。
“你睡会儿,我要出去一趟。”梅令臣柔声道。
苏云清睁大眼睛看他。她简直佩服死这个男人的体力了,自己累个半死,他居然还有精神出去做事?吃的是同样的粮食,为何差这么多?
梅令臣失笑,凑过去,在她额上亲了亲。
屋中一阵衣料的摩擦声后,熟悉的气息就远去了。
不知不觉,日已偏西,床上落下斑驳陆离的影子。苏云清也无睡意,重新睁开眼睛,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出神。
她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喜欢,不知是出于习惯,还是对她身体的喜爱,但相合时的愉悦证明了他们彼此的心意。
她好像终于明白了梅令臣在马车上的沉默。这个男人在意自己对他的感情,究竟是男女之情还是兄妹之情。
他们竟然神奇地纠结到了相同的一点。
她知道自己很喜欢这个人,所以才会跟他耳鬓厮磨,盼着能相守一生。
知念堂外,苏聪被采蓝捂着眼睛,按在墙角。直到梅令臣走了,采蓝才放开苏聪。苏聪气得瞪她,“你干什么阻止我进去!刚才梅令臣分明在欺负我三姐,我三姐声音都不对了!”
采蓝知道他年纪小,男女之事讲不清楚,就皱眉说道:“他们在造娃娃。”
苏聪先是愣住,然后睁大眼睛,不解地问:“造娃娃是这样的吗?他为什么要把三姐弄哭?弄哭了怎么造?”
采蓝觉得头疼。她受过的训练里,没有给小孩子解释男女之事这一项。
“你自己问小姐吧。”采蓝冷冰冰地说。
苏聪朝她做了个鬼脸,他觉得采蓝跟他屋里伺候的婢女完全不一样,凶巴巴的,一点都不温柔。可是采蓝功夫极好,他也不敢造次。在寿阳时一样,他曾被抓住了打屁股,那种羞辱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苏聪老老实实地走到门口,敲了敲门,“三姐,我可以进来吗?”
苏云清正累着,没想到苏聪来得这么快,勉强撑起身子,披上衣裳。等穿戴整齐以后才说,“进来。”
苏聪走到明间里等着,没有敢往内室走。他虽然懵懂,但也隐约知道,这个时候是需要避嫌的。
过了会儿,苏云清走出来,他开门见山地问:“三姐,刚刚你在造娃娃吗?为什么哭?”
苏云清愣住,脸微红,随即用力推他的脑袋,“不关你的事。”
“你很喜欢那个人,才会跟他造娃娃吧?”苏聪老成地说道。
苏云清没有否认。她身上的寒症虽然缓解了,但还未痊愈,据曹参所言,需要两到三年才有可能受孕。但她不排斥给梅令臣生孩子,只要想到将来腹中会有他的孩儿,心口就涨得满满的。
“等你长大以后,就会明白了。”
苏聪现在还不明白。但他忽然意识到,刚才苏云清哭泣并不是因为难过,而是欢喜。
他不想长大了,因为大人的世界,真的好难懂。
*
梅令臣坐轿子到了大理寺,大理寺的寺丞正站在门边等他。梅令臣从前在大理寺时,兢兢业业,向来守时,但今日足足晚了半个时辰才来,想必是官大了,官威也大。
寺丞面对这个曾经的下属,如今的上官,内心也很复杂。
“人提出来了吗?”梅令臣走上石阶问道。
寺丞回答,“提出来了,在公堂上等着。”
“公堂不方便,还是回牢里审。”梅令臣吩咐道。
寺丞只能照办,又把人送回大牢。
大理寺的牢狱里关的都是重犯,提审的刑具明目也有许多。梅令臣坐在提审室里,慕白送上一杯清茶,他用杯盖轻轻拂去茶沫。这里有股浓重的血腥味,大都是刑具剥离人身上的血肉留下的,经年累月,还有腐烂的臭味。寻常人闻到都要作呕,他却一派淡然,还能喝茶。
狱卒将人押进来,那人披头散发,衣裳污浊,看不清形貌。
梅令臣不作声,那人的手锁在沉重的铁链中,一动便哗哗作响。
“梅令臣,你究竟想做何!大昌还有没有王法!”那人开口咆哮。却是日前因为私放永定侯世子而获罪贬官的原顺天府府尹。他本该在去地方上任的途中,谁知出家门时,被人带来了这里,日日严刑拷问。
梅令臣抬眸,双眼清冷如月,“在大昌,我就是王法。”
“你!”府尹气得浑身发抖,偏偏又无可奈何。到底是多狂妄,才敢说这句话?
“你为何放了永定侯世子?”梅令臣淡淡地问。
“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因为永定侯向我施压,我没办法才放了他儿子。在这京城里头,遍地权贵,顺天府尹实在难当,我谁也不敢得罪!”
梅令臣转着手中的茶杯,“原江宁织造苏绍的诉状,是你收的?”
府尹想了想,“是。”
“也是你向先帝陈述案情,让先帝结案的?”
府尹又点了点头,“我是依法办事,你为此才抓我?”
梅令臣忽然摔了手中的茶杯,“啪嗒”一声,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连大气都不敢出。偏偏这顺天府尹是个憨子,他天不怕地不怕,梗着脖子,“我告诉你,我跟皇太后沾亲带故,还是朝廷命官,你若敢杀我,太后绝不会放过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