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宋颐之照旧不听。
临到近处,阮婉悠悠伸脚,连眼皮子都没多眨一下,就只闻“轰”的一声巨响,宋颐之摔得人仰马翻,竟也不喊痛。兴高采烈爬起,还带着一脸笑意,嘴角翘起嘟哝道,“少卿你又绊我!”明明乐在其中。
“说了不准朝我扑过来。”阮婉每日一念,“也不准抱我。”
宋颐之例行听话点头。
阮婉才放下茶盏,“小傻子,你来这里做什么?”
江离哭笑不得,那可是睿王啊!睿王自幼聪颖过人,虽然从马上意外摔下摔成了傻子,但也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睿王啊,竟然能小傻子这么叫!
成何体统!!
再者,身为禁军左前卫,睿王才是他的顶头上司,要他眼睁睁看着睿王被侯爷如此呼来唤去,江离恨不得拔剑自刎以谢军中。
阮婉和宋颐之显然都没有这般觉悟。
宋颐之一脸诚恳,“听说少卿来这里买画,我买了送给少卿可好?”
江离满心无语,睿王是真心实意待侯爷好。大凡得了宝贝都会先往侯府中送,侯爷若是不收便又哭又闹,最后只得压在仓库里,年关的时候命人一车一车拖回去,美其名曰送给睿王的年货。
睿王就欢欢喜喜收下,少卿送我的礼物!
旁人瞠目结舌。
而眼下,“我是来看卖字画的,不买。”阮婉解释清楚,宋颐之便也憨厚笑了笑,“那我也不买,我也来陪少卿看。”由他在一旁坐下,阮婉端了几碟点心放于他跟前,他素来爱吃甜食。
宋颐之却没有伸手,眉间微皱,饶是认真道起,“少卿少卿,他们说你看上了公子宛,日后便不同我亲近了。少卿,我不嫉妒公子宛,我同你们二人都好,好不好?”
江离想死,阮婉额头亦是三道黑线,“小傻子,别听他们胡说。”
宋颐之闻后倏然一笑,“少卿只同我一人好就更好了!”言罢欢欢喜喜抓起桂花栗子糕胡乱啃了两口,再启齿时又有些腼腆,“少卿少卿,你何时吃我?他们都说我常常到你府中,是因为你要吃我。”
阮婉饮在喉间的茶水悉数喷出,委实呛得不轻,就连赵荣承贯有的波澜不惊也都乏起一丝涟漪。
“小傻子,你不好吃的。”阮婉耐心哄着。
宋颐之就有些委屈,“你都没吃,怎么就说我不好吃!”语气之中几分焦急。
“因为,吃了傻子会变笨啊,小傻子你也想让我同你一道变傻子吗?”阮婉说得煞有其事。
“不好吗?”宋颐之扁嘴,眼中噙满期许,“少卿,我们一起当傻子。”
阮婉脸色微沉,“两个傻子,好一同被人欺负?”
宋颐之稍付思忖,似是觉得有理,眉头疏开就去抓点心,“那少卿你还是别吃我了,少卿还是聪明些好。”
江离无比汗颜,侯爷和睿王自有相处方式,侯爷待睿王更是少有的耐心。
“这才乖。”阮婉将茶盏递于他跟前,怕他狼吞虎咽噎着。宋颐之接过,捧着大口灌下。“慢些喝。”阮婉轻声叮嘱,宋颐之便朝她憨笑,阮婉就想起初见宋颐之的时候。
那是敬平九年,她背着娘亲偷偷从长风跑来南顺看爹爹。过往从未单独出过远门,行至慈州时钱袋被人偷走。哭也哭过了,饿了整整一日两眼冒金星,实在耐不住腹中饥肠辘辘,偷拿了街边卖的馒头,被人当成乞丐追打。
慌乱逃窜中,一头撞进宋颐之怀里。
未见其人,只觉他袖间的阵阵白玉兰幽香甚是好闻。而他脸上温文尔雅的笑容依稀透着暖意,好似三月里柔和的嫩芽新绿。
他给她一个馒头,一吊钱。
她甚是窘迫,我日后如何还你,她又不是真乞丐。
他则缓缓俯身,薄唇轻抿出一抹如水笑意,要还吗?那记得,我叫宋颐之。
……
后来再见宋颐之便是两年之后。
她替阮少卿来京中做起了昭远侯,见到宋颐之这幅摸样时分外震惊。听闻年前睿王宋颐之从马上摔下来,摔成了傻子,言行举止堪比六七岁孩童。旁人是明着尊敬,实则暗地里欺负。
初至京城阮婉一直谨言慎行,多在一旁察言观色。“轻人者人必轻之!”一日,终是忍不住开口呵斥欺侮他的人。
宋颐之眼前一亮,从此往后便紧紧跟在她身后,终日少卿少卿唤个不停。
阮婉总念着那个馒头,于是一个馒头摊上一个傻子。
……
敛了思绪,宋颐之还在冲她笑,“少卿,你对我最好了。”
阮婉递了手帕给他擦嘴,你若不是傻子我便不对你好了。那我就是傻子!宋颐之笑咪咪嘟嘴,又吃了满口糕点削。
阮婉所幸放弃纠正,由得他去。
闲暇之余,公子宛的画作已开始拍卖,名字是平淡无奇的早春图,四下哗然。即便如此,起拍价还是文银三千两,不过须臾就突破了一万。
宋颐之凑过头来,少卿,我们去东亭湖郊游见过这幅图。他的意思是郊游的时候见过这道风景。
宋颐之从前不仅聪颖过人,更有过目难忘的本事,旁人不曾留意的场景他却记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