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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皇太后莫怪,是臣妇让他们通报的。”说着,奚蕊慢慢捧着肚子坐直了身子,双颊还有刚刚睡醒没有褪下的红晕,“在宫中叨扰这般久本就不合规矩,若还失了礼数,臣妇实在愧不敢当。”
    太皇太后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孩子,还是这般见外。”
    说起来也在宫里养了小半年了,这期间无论如何说她也不肯荒废这些规矩。
    “蕊蕊再这样,哀家这个老太婆都不敢来了。”嗔怪着瞧了她一眼,太皇太后将目光落到了她隆起的腹部上。
    “安胎药可有按时喝?”
    “不敢辜负太皇太后心意,自是有在好好喝的。”奚蕊垂眸浅笑,“肚子里的小家伙亦不敢辜负,都没有怎么折腾呢。”
    当初因她孕初晕倒,可是让太皇太后记挂了许久,奚蕊腹中可是自己的第一个曾孙,是万万马虎不得的。
    因此,她让太医院院正给奚蕊瞧了个通遍,弃了寻常宫妃喝过的安胎药,按照奚蕊的身子又配了上好的药方。
    而这药奚蕊一喝就到了现在。
    闻言太皇太后笑得眼角都起了褶皱,连声说了几个‘好’,忽而想到什么又叹了口气:“你这一胎从怀孕到现在都八个月了,玄羿都还不知道,这......”
    “夫君是为国出征,想来他军中亦有男将家中有同臣妇一样的妻儿,那些寻常百姓都可舍弃小家以卫家国,臣妇身负诰命,自然更不能拖夫君的后腿。”
    “唉......”
    “太皇太后莫忧,臣妇能在宫中有您和知眠姐相陪,已然十分知足了。”奚蕊歪头浅笑,又将视线落在后面嬷嬷手头捧着的托盘上,“不知太皇太后今日又给臣妇带来了什么好物件呢?”
    经她提醒,太皇太后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唤常嬷嬷走上前来,她取下那摆了一沓的小衣裳展开笑道:“哀家如今老眼昏花,这女红属实又数十年没有碰过,总感觉先前的都不尽人意,可瞧着那些珠宝物什总觉俗气,希望我这小曾孙可莫要嫌弃才好哦。”
    奚蕊:“......”
    果然。
    刚有孕三个月的时候她小腹平坦,倒也看不出怀有身孕,那时的太皇太后还算正常,只是日日前来看她嘘寒问暖,送些补品。
    可直到第五个月的某一日,奚蕊面对太皇太后的日日前来实在过意不去,便起了个大早先行去了永安宫请安,而也是那一日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腹中孩子的胎动。
    当时的奚蕊愣了许久都没回过神来,太皇太后乐得合不拢嘴,竟直接从主位上走下来要摸自己的肚子。
    只是孩子并没有再动,但也不妨碍太皇太后的心愉,后来就日日研究着孩子的东西。
    初时只是挑拣着金银珠宝,后又觉无趣,一大把年纪的人了,竟然又开始做起了女红,还让常嬷嬷时时守在旁边相看。
    这不,今日又送来了一批。
    “这些小事其实不由太皇太后费心的,臣妇虽女红不佳,但最近也进步许多......”
    “哎,这可是哀家给小曾孙女的一点见面礼,可不能假手旁人。”太皇太后蹙眉打断,转而看向她的小腹,笑得眉眼弯起,“你说是不是呀。”
    “......”
    算了,她老人家开心就好。
    奚蕊没再推辞,只是有些无奈地接过太皇太后手边的小衣裳,可当看到上面绣着的朵朵绢花时,心霎时柔软了一片。
    以前觉得太皇太后威严又不可亲近,现在看来倒是和自己的奶奶没什么两样,都是希望子孙平安的祖母一辈,只是因着身居高位又不得不维持庄重。
    “......外皇祖母。”
    不知想到什么,她试探着唤了一声,本还在笑的太皇太后闻言笑意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你叫我什么......?”似以为是幻听,太皇太后问了一遍,可眼底却闪起了泪光。
    奚蕊抿了抿唇,突然抬手握住太皇太后的手,然后放到自己腹部上,莞尔一笑:“外皇祖母,您的小曾孙想和您打招呼呢。”
    不知是这才八个月大的孩子能听得懂话还是巧合,二人手掌交叠之处倏得出现一阵轻微的鼓动,是他在动。
    “哎......”太皇太后略有松弛的手颤抖着,又觉得有些丢人,侧头掩帕拭泪:“人老了不中用了,这沙子都挑着我这把老骨头眼底钻。”
    “外皇祖母精神焕发,面色红润,蕊蕊瞧着可是十分年轻。”见她喜欢这个称呼,奚蕊也没有吝啬。
    成婚这么久以来,她听太皇太后提过许多次祁朔,许是怀嘉长公主的事太过悲痛,每次提及,她都能看到这位灰白了头发的老人眼中的忧伤。
    再者按照辈分来说,她该同祁朔一样唤太皇太后为外皇祖母,可他却一直称呼为太皇太后,这便说明他一直有意在同这些皇族保持着距离。
    奚蕊忽地忆起先前林知眠所说幼时的祁朔还会称她知眠姐,而一切的转变皆在他随父亲去了北境。
    所以,这其中原因.......定是他知晓自己母亲离世真相后对自己的谴责。
    而他的拒人于千里之外落在太皇太后眼中定也是心疼不已,毕竟,她是祁朔在这个世上唯一的长辈,她一定也在期待着这一声外皇祖母。
    思及此,奚蕊又觉得有些胸闷。
    “你这孩子可真会说话。”太皇太后眼睛弯成一条缝,拍了拍她的手背,“玄羿能娶到你当真是他的福气。”
    奚蕊被夸得有些脸红,揪了揪手中的小衣裳,转移话题道:“外皇祖母做的好像都是些小姑娘的衣衫,若......是个男孩儿呢?”
    这个问题太皇太后还真没想过。
    她一生养育过很多孩子,但大多都是男孩,不是像先帝还有裴云昭这般年幼顽劣,壮年还不生子的,就是祁朔这样沉默寡言,说不上几句话的。
    唯一贴心的女儿裴月还红颜薄命,是以,潜意识中早已将奚蕊腹中的孩子当成了小姑娘。
    “如此乖顺的小曾孙,怎么都该是个女孩儿。”
    “......可是您不是说怀嘉长公主之前孕育夫君时也很是乖顺吗?”
    太皇太后拧眉思忖:“蕊蕊说得极是,不过哀家早年为玄羿做的衣裳倒还保留着,亦可用来对付数月,毕竟小孩子长得快。”
    奚蕊:“......?”
    ......
    后来太皇太后又和她聊了半响,体谅着她月份大了容易倦怠,便起身欲走。
    奚蕊被文茵搀扶站起,跟着她朝外,又笑了笑:“蕊蕊送您。”
    可就在此时,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铁骑踏地之声。
    只见根本不该出现在内宫的京城守备军将整个宫殿团团围住。
    不待奚蕊反应过来,便见常嬷嬷朝前怒喝:“你们是何人,胆敢擅闯内宫!”
    可为首之人却看也没看她们一眼,大手一挥:“拿下!”
    第105章 对不起。
    暮色降沉, 夜凉如冰。
    勤政殿。
    紫檀木雕金镶纹龙案边,火烛摇曳,鎏金镌银的香炉缭绕的淡淡雾气本该细长直立, 却在此刻被一众不速之客的到来而打乱。
    面对突然叛变的京城守备军,裴云昭依旧直身端坐在主位上, 明黄龙袍齐整, 未有丝毫狼狈之态。
    随着一声轻响, 他缓缓放下手头笔杆, 终于抬起了眼,将视线落在了眼前之人身上。
    “母后。”他弯了弯唇,声线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样平静,“您甚少来儿臣宫中。”
    又将目光投到太后方才一路行来,为了伪装时带来的羹汤。
    修长如玉的骨指挑起汤匙, 又轻轻搅动, 裴云昭笑了笑:“说起来, 母后好似从未亲手熬制羹汤予儿臣。”
    裴云昭是萧玉诞下的第一个儿子, 也是曾经的皇长子,只是不知为何, 萧玉待他极为冷淡,后来在生下第二个死胎之后元气大伤,从此青灯古佛, 不闻尘事。
    就算后来他登基, 封她为太后,也依旧没等到过她一日离开那常年素净的宁华宫。
    裴云昭自幼被太皇太后养大,他曾无数次偷偷跑去过宁华宫,可从始至终面对他的都是紧闭的朱红宫门。
    他以为萧玉生来冷淡,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直到有一日见到萧家的小儿子。
    新晋安阳世子萧凌入宫给身为姑母的萧玉请安,裴云昭顺着没关紧的宫门溜入,头次在她脸上见到了自己从未见过的笑意。
    他看着她亲自盛出自己熬的汤羹递给萧凌,看着本为姑母侄子关系的他们亲密的宛如亲子。
    他忽然明白,原来自己的母亲也是会笑的。
    ......
    裴云昭的风轻云淡落入太后眼中只觉刺目极甚,今日带着京城守备军的调令一路闯入内宫,是她几十年来做过的最为众叛亲离之事。
    可她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皇帝,你现在没有旁的路了。”太后冷着面孔,扫视过四周层层包围的京城守备军,方才稍有染起的不安瞬间消散。
    益川说过,当南平城攻败之时,届时镇北军全然都在远离京都千里之外的地界,而自己手上的守备军令牌便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将玉玺交出来。”
    裴云昭搅动汤匙的手掌一顿,敛下的眼底晦暗不明:“若儿臣说不呢?”
    太后冷笑一声:“这可由不得你。”
    语毕,唰唰几声身侧的守备军齐齐抽出佩剑,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若放在先前早已被拖下去诛灭九族。
    可如今整个皇宫被原本该守卫京都的京城守备军掌控,权势他移,他们已是穷途末路。
    “现在整座宫中都已经被哀家的人控制,哀家不想杀人,也希望皇帝明事理。”
    说罢,太后侧眸示意,被反绑着手的林知眠便被一把推了进来。
    “但若皇帝执意不肯,哀家不介意从贵妃开始以儆效尤!”
    林知眠踉跄跌地,头顶的发髻散乱,她抬眸看向裴云昭,目光沉沉:“陛下不必因臣妾妥协,臣妾愿为陛下赴死。”
    对上她淡然又坚定的眸,裴云昭心口一紧,可他是皇帝,不该喜怒形于色。
    手指收紧,他移开视线,缓缓站起身子,绕过桌案,对于那些横在自己脖颈上的刀剑置若罔闻。
    太后瞳孔一缩,下意识抬手示意那些持剑之人后退。
    “您还是舍不得伤我。”裴云昭不动声色地瞥过这一切,浅笑,“母亲。”
    “不要叫我母亲!”
    不知是触碰到了什么可怖的回忆,萧玉脸色骤变,年逾四十的她虽面目煞白,却也依稀可见二十多年前是个何等模样的美人。
    她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看到裴云昭酷似先帝的脸只觉得快要窒息。
    她好像又想到了三十年前,那被所有人称赞叫好的封后大典,她身披凤冠霞披,十里红妆从萧府到宫中。
    一路礼乐炮鸣,世人的眼光艳羡又惊叹,唯有她知道自己陷入掌心的指甲掐的有多痛。
    后来她带着家族的荣耀被迫承欢,最终怀下了这个孽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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