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白容一如往常,穿着雅致素净,只是神色不比以前意气风发,看着有些疲态。聂世云扫了一眼他身后,不见有旁人,可见对方是独自前来。他心中想到之前在旅途中听到的种种传闻,暗道那些风言风语竟然不假。
翟白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会儿他若是扭头就走,倒气势上落了下风。他定了心神,跨入店中。
“真是巧,你怎么会在此处开店。云清阁的生意已经做到妖族地界来了吗?”
翟白容神色一派轻松,在店中转了转,似是在查看店铺中摆放的种种法宝,实则暗中打量着聂世云。几年未见,聂世云的修为也突破到金丹了。风水轮流转,在秘境翟白容修为强压聂世云一头,如今却是他迟迟无法突破,如此一想更是令人心塞。
“倒也不是,我只是在家中待闷了,出来寻找机缘。正巧此处有商机,就开起店铺来了。”
翟白容听到聂世云这么说,到吃了一惊。本以为是云清阁和妖族有商业合作,没想到聂世云是独自来到此处。人人都知道妖族对人族经常是惧怕又仇视,繁花城虽然是大城镇,但有人族修士把生意做得红火也实属不易。
翟白容去年进阶金丹失败后,心情郁闷,便开始四处游历,希望能寻到机会助自己修为更上一层楼。
另一方面,他也是不想在门派里受人指指点点。虽然曲师尊和门中长辈告诉他凡事总有不顺心,不必太过忧虑,此事会为他保密,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进阶失败的传闻还是走漏了风声。
外加那胥烨华,戎律先后都进阶了,与他们关系甚密的段铭玉也连带着修为蹭蹭上涨,现如今也是超出自己了。
想到段铭玉出门前满脸忧愁地握着自己的手,告诉自己说“师兄不要担心,我一定会帮你寻得方法的”,翟白容有苦说不出。他进阶失败就是因为心魔缠身,而心魔的根本就是段铭玉。段铭玉竟然在要去凌峰山前还邀他一同前去,这不是给自己找苦吃吗。
“翟道友?”
聂世云的呼叫打断了翟白容的回忆。
“看样子你不是偶然路过,应该是特意寻来的。不知道是需要些什么?别看我这铺子有些破烂,不过大体有关炼器的东西都是能做的。”
“啊,是,我的确是需要修些东西。我几个月前开始在妖族地界走动,遇险几次,杨柳剑受损不小。”翟白容话说到一半,有些犹豫。杨柳剑是他用惯了的法宝,这么想起来,聂世云还见过,不光见过,上次他就是用这把剑对其动手的。
见聂世云只是点头,失意自己继续往下说,翟白容才接着说道:“回人族地界路上花费时间太久,我就想着能否在当地寻到炼器师。妖族内最近聂道友的这家炼器店名气甚广……你也许有所不知,但妖族炼器师脾气大多不好,水平也普普通通,我此前去过几家,但都没有收获。听说繁花城这店铺是人族所开,于是才来一探究竟。”
聂世云想到之前那个对自己态度非常糟糕的妖族炼器铺的掌柜,心道那可不是。
也不知道自己这生意做起来后,那家店有没有倒闭。
“我应该是能修的。不过还是把东西给我看看情况吧。”聂世云话说得谦虚,心里其实十拿九稳。
“那就……有劳了。”翟白容抿唇,上次他与聂世云分开前不久还在大打出手,关系颇为僵硬。但此刻聂世云并未对自己的修为落后于他出言嘲讽,让翟白容心里舒服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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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白容淡淡地笑了:“你也不用装傻。我的事,现在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吧。”
聂世云倒不讨厌翟白容这样直白,大方地收下了东西,代为保管。他一时间拿捏不了主意要不要用墨晶修补这杨柳剑,决定之后独自考虑此事。
聂世云“嗯”了一声,抬起头来,正迎上翟白容蹙眉忧心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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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起翟白容记不记得这杨柳剑剑身的原材料,翟白容有些犯愁,他也是从师门前辈那得来的,未曾仔细问过。本来这法宝虽然也用得顺手,不过待到他金丹之后想必会被慢慢代替,可万万没想到他如今还要仰仗这法宝许久。
别的不说,脸真的没话说啊。
“翟道友是丹师,那边应该也是一样的规矩吧?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是有人找你炼丹,药草想必要对方出,对吧?”
聂世云稍稍走神。
翟白容想到此时便心气郁结,叹了口气。
“可是有什么困难之处?”翟白容见聂世云的动作生硬地停住了许久,忍不住问道。
p; 聂世云将店铺暂时关了,让翟白容将杨柳剑拿出来。杨柳剑的剑身上有了几道肉眼可见的裂缝,虽然并不影响使用,但法宝的灵气会逐渐泄出,长此以往,这剑就会变成普通的一柄凡间武器。
不过……倒不是没有代替品。聂世云想到半年前自己寻得的墨晶,被他炼了一些练手用,大部分都还留在储物手环里。不过那东西很是珍贵,作为炼器的素材对于武器的提升也极大。
事情谈好,翟白容起身,聂世云也跟着一道站起来,翟白容以为他要送客,结果走至店铺外,却不见聂世云重新挂上开门营业的牌子。
修补的难度不高,但这杨柳剑的材料大约是千年杨柳木,并不好寻。一般上门求炼器师修补时,材料也是要自带的,不过看也知道翟白容没有多余的杨柳木,这就有些为难了。
“是这个道理。不过我现下不知道该用什么来修补。”翟白容摇摇头道。他想起在迷雾秘境中几人交给聂世云修补的法宝,好像还是对方出了素材,现在回头来看分外挂不住面子……虽然最后他是给了多余的灵石的。
聂世云刚才从头到尾并未谈及私事,态度客气。翟白容以为对方是无意与自己扯上关系,想着那倒也好,没想到出了店铺聂世云就态度一转,周身的氛围都变得亲切了起来。
用普通的木头修补也不是不可以,但成品效果会大打折扣。翟白容还是舍不得这柄用了很多年的杨柳剑,见并非没有希望,就将其暂且交给了聂世云。
聂世云没有当下就说出自己有墨晶的事,只解释了千年杨柳木并不好得,不过也没有立刻拒绝翟白容,而是表示:“不过也并非没有替代之物,给我一些时日找找看。”
聂世云看了看他,斟酌道:“翟道友心事很重啊。”
他笑得有些自嘲,聂世云也不知如何回应,有些勉强地笑了一下,继续埋头查看杨柳剑。
“公事谈完了,横竖无事,不如我们就此去叙叙旧。”
他如此爽快,聂世云有些惊讶:“你不怕我拿了东西卷铺盖跑人吗。”
聂世云在“这下可以做笔大生意”和“这家伙姑且还是段铭玉那一派的,给他提升武器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中反复纠结。
“只不过是一柄损坏的宝器,不值得。”翟白容全然不似有分毫担心的模样。
; 他们应该并不熟吧?或者说有仇也不为过。
“好。我刚来此地,人生地不熟,还请聂道友带路了。”翟白容面上带笑,如此回应道。
仗着一家独大,聂世云果断地翘了班。
自迷雾秘境一别,他远离段铭玉的同时也失去了主角一行人的动向。这一路听到的各种传言让他有些内心不安,不知道主线会有什么变动,这下现场的情报来源撞上了门,聂世云自然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
两人一道去了繁花城中心的酒楼,虽然聂世云对妖修们的灵食口味不敢苟同,但有总比没有强,此时他也没什么别的选择。
这一路上一方在思量着从何问起,另一方也不主动搭话,一路沉默无言地来到了酒楼。
尽管无人提起,但毕竟是当初春风一度的对象,此时气氛总归是有些尴尬。那样独特的情况,一生大约也没有几回,轻易是忘不掉的。
聂世云自来到修真界后潜心修炼,又因为自身难保,不想牵扯他人,总共也就那么一次情事。虽然修道之人比凡人清心寡欲一些,但人终究是人,还是有欲望的。他也不是没有在睡梦中不小心梦到当初的场景,不过他也没有过于放在心上就是了。
翟白容会偶尔回想起来吗?聂世云不知,也许是有的。不过他相较自己,众多烦恼缠身,也许没有闲暇想起那事。
在酒楼落座,随意点了些灵食,又要了两壶最贵的灵酒,二人终于开始交谈。
“虽然妖修地界的吃食差了些,不过灵酒却是一等的。”聂世云推荐道。
“那我就客随主便了。”
一开始的气氛还有些僵硬,不过酒过三巡,两人又都在妖修地界独自待了一段日子,很久没有和同族说上过话,话匣子也就慢慢打开了。
聂世云主动介绍了自己这半年来的发家史,他描述了自己如何突破金丹后感觉修为瓶颈,于是决定来外面散散心,又是如何在这繁花城站稳脚跟,从干赔房租到现在生意源源不断的。
他侃侃而谈,翟白容逐渐也听得入神了。早先他也曾以为聂世云是个不学无术的修二代,但自上一次在迷雾秘境中交手后,他就知道所有人都小看了这人,所以现在看到对方在这儿闷声发大财,也没有觉得过于不可置信。
礼尚往来,聂世云说了这么多,翟白容就也交代了自已这一年来四处云游的事。修真界好事坏事皆会传千里,在人族修士的地盘,走到哪儿都能听见有关自己的闲言碎语,他苦不堪扰,干脆来到了偏僻的妖修聚集处。不过不同于聂世云,他在各个乡镇间转悠,居无定所,也没有想好下一步去哪里,走一步算一步。
看得出来翟白容道心彻底乱了,聂世云单纯地作为一个路人感到很是惋惜。
“翟道友,迟迟无法突破,应该是心魔作祟吧?”
没想到如今却是在唯一撕破过脸皮的聂世云面前,反倒能说出这些话来。
“段铭玉天性那般,注定不愿做池中之物。翟道友如果受不了与人共享爱人,不如早些退出,一身轻松。”聂世云倒也有立场说这话。毕竟原主曾经疯狂追求过段铭玉,又在他接手这具身体后果断放弃,堪称典型案例。
他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是在细细品酒,眼神却没有离开过翟白容的脸。他观察着,想看翟白容究竟有没有动摇。
翟白容微微皱眉,神色看起来有些困惑,对他所言却并非反感,看起来只是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分明聂世云在段铭玉这一事上,本应该算是翟白容的“手下败将”,可他承认得爽快,放手得干脆,此时此刻孑然一身,反倒像个胜利者,态度余裕。
“铭玉去赤岩崖之时,我其实去寻过一次戎律,”翟白容仰头将杯中灵酒一饮而尽,这些事本来不应该告诉聂世云的,但许是独自憋了太久无人倾诉,此刻他却也说了,“我问他,只有我们也就罢了,多一个胥烨华,难道他就甘心吗。”
“可他说,只要铭玉开心,他就开心。”
“这么说来,难道是我自私了吗?”翟白容眼神不复刚才的清明。
聂世云想到,酒不醉人人自醉。说的也许就是这种情况。
“怎么会。没有谁的爱是无私的,凭什么你堂堂映月派一表人材翟白容要如此委屈自己?”
“一表人材……可我现在却是修为处处比不上别人了,在那几个人里我才是拖后腿的那个,”翟白容谈及此事,眼神有些发直,“如果此行能找到方法突破……”
聂世云忍不住轻拍了拍他的胳膊,小声提醒道:“翟道友,你魔怔了。”
翟白容恍然惊醒一般,意识到自己的确偏执了,若是一不小心就此堕入魔道,一身修为就要尽毁了,有些后怕。
注意到聂世云的手搭在自己的胳膊上,翟白容清了清嗓子。聂世云后知后觉地短促地“啊”了一声,收回了手。
“那,段铭玉他们对你修为的事……怎么说?”聂世云问。
“他说,他也会替我想办法,让我千万不要焦虑。”
“啊……”
显而易见,段铭玉的话只让翟白容更加焦虑了。他并不知道翟白容的心魔一事。
这样一个小插曲后,翟白容又埋头喝酒,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