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舅好看的手揉着她的额头,砸的再痛都能消解了,甚至还可以再砸一回。
烟雨乖觉地眨眨眼睛,“是了,我回去想了好久才想到,是我吃饭的时候,筷子磕了牙……”她扁了扁嘴,那唇色鲜润可爱,“连带着嘴巴也肿了。”
顾以宁放下了为她揉压的手,展眉道,“冒失要不得。”
烟雨小小声地应了一句是,方抬起头来,“瑁姐姐还在外头淋着雨等我……小舅舅,我不能陪您了。”
顾以宁嗯了一声,顿了顿,问起她飞英花会的事,“明日出门,心下可有忐忑?”
烟雨讶异地张了张口,小舅舅怎么知道她的心里很慌张呢?
“有那么一点点……”烟雨拧起了眉头,纠结着说,“我没有独自出过门子,也不曾参加过这样的宴会,总担心会出什么岔子。”
她想着说话,“可是,瑁姐姐说,飞英花会是金陵城最受女孩子们欢迎的盛会,一年才举办一次,能见着许多新奇的人和事……我才鼓起勇气想去看一看。”
其实,瑁姐姐原话是这么说的:“……海棠树下,支起长长的桌子,公子姑娘们围坐在花树下,人人眼前有酒盅,风来了,谁的酒盅里落了花儿,谁便要歌一曲或舞一曲儿,亦或是展示旁的才艺,若是一应才艺皆无,那便饮酒——那酒一向是果子酿的,喝不醉人……”
烟雨觉得很向往,她没什么才艺,可大约是有喝几口小酒的度量,去盛会上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顾以宁点头,“不必忐忑,我会叫石中涧护送你们。”
烟雨觉得很安心,却又没来由地有点儿心酸,正五味杂陈,便听隔窗那里有人小声儿唤她的名字。
是瑁姐姐的声音,烟雨呀了一声,只觉得满心地对不起,忙站起身,走到窗边儿应她。
“瑁姐姐,进来呀。”
顾瑁正在窗下挤眉弄眼地叫烟雨出来,闻听她唤,忙做了充耳不闻的样子,调头想走,却听房中又响起了清寒一声:“瑁儿,进来。”
顾瑁被逮了个现行,垂头丧气地进去了,见烟雨站在一边儿,便也同她站在了一起,小声说,“你也被宁舅舅训了?”
烟雨茫然地摇了摇头,却听小舅舅向着顾瑁道,“明日飞英花会,记得太夫人的叮嘱。”
顾瑁说知道了,规规矩矩地向顾以宁躬身,“太婆婆说不要想着看旁人的笑话,不然旁人也会笑话你。”
顾以宁嗯了一声,扬手叫她们退下了。
顾瑁如蒙大赦,逃也似地跑出去了,烟雨心里有些恋恋不舍,眼眉间不免就显露出来了,她欠了欠身,小声儿道:“小舅舅您再睡一会儿——下雨了正好眠。”
见顾以宁颔首,烟雨便挪了几步,追上了顾瑁。
“瑁姐姐,你怎么像耗子见了猫儿一样的。”烟雨的心情正因着小舅舅为她揉额头而欢欣,言语间就活泼了许多。
顾瑁顶着雨,把她拖到了小亭子里,拍了拍心口。
“我见了宁舅舅,可不就是像老鼠见了猫儿?他若是想收拾我,易如反掌!”她拂了拂额发上的雨,“你同他没有血亲,他才会待你和气,若是换了我,在他跟前儿大气儿都不敢出。”
烟雨仔细想了想,有几回小舅舅穿着官服走过来的时候,那眉眼的确是像结了冰霜一般冷清,若再拿他那双好看的眼睛望你一眼,的确令人不寒而栗。
“瑁姐姐,你听过过古书里吃猫鼠的故事吗?”烟雨想同顾瑁逗闷子,见顾瑁果然睁大了眼睛很好奇的样子,于是神秘兮兮地说道,“小老鼠被猫咬掉了一只耳朵,气的跑去了昆仑山,请来了他的娘舅吃猫鼠,张开大嘴巴,嗷呜一声就把猫儿给吃了。”
顾瑁闻言很激动,晃着烟雨的手臂问起来,“哪里能请来一只吃猫鼠啊?到时候就把宁舅舅给吃掉。”
烟雨心一惊,立刻摇手劝她,“不成不成,不能吃掉小舅舅。”
顾瑁笑着刮了一下烟雨的鼻梁到鼻尖儿,“……我派人打听过了,明儿的飞英花会,程家那两个纨绔没在名单上,你不必怕,横竖有我和太婆婆护着你呢。”
烟雨点头点地很诚心,“我不怕,我又没有做错事。”
顾瑁连连点头,“太婆婆说,飞英花会也是相看郎君的时候,平日里定了亲不好见面的,两家都有些结亲的意思的,都能趁此机会悄悄看一眼。”
烟雨觉得很稀奇,就偷偷问起顾瑁,“你可有中意的郎君?”
顾瑁不屑地冷哧了一声,“我去了就是为了看人笑话的,倘或有人弹断了弦,吃醉了酒,我就觉得很好玩儿……”
烟雨觉得瑁姐姐比她还要更孩子气一些,于是两个小姑娘聊一会儿走一会儿,淋着雨去了烟外月,再并着头闲聊了许久。
这一头烟雨和顾瑁走了,顾以宁蹙着眉微闭双目,歇息了一时,到得午间的时候,太主娘娘便来瞧他病来了。
顾以宁在太主面前再孝顺不过,正要掀被下床,就被祖母按了回去,旋即在他的床边上落了座,握着他的手便哭了起来。
“我的乖孙儿啊,做一个文臣竟也能受了武将的伤!自打你昏迷后,祖母就没睡过一回整头觉,一日里都要来你这里瞧三回……好在平安无虞,可叫祖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梁太主来前儿捉着宫里的御医问了许久,知道没什么大碍,也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这才放心地来瞧他,此时看他面色尚好,不免就和他拉拉杂杂地说了几句。
“方才是不是瑁儿那个小祸害来了?我瞧着,她和烟雨那孩子手牵着手淋着雨走了,可叫我一阵儿担心。”
顾以宁宽慰她,“自家园子,放宽心。”
于是太主娘娘又说起飞英花会来,“明儿我也去,权当是给这俩孩子淌淌河。瑁儿倒还好,是个爽利的脾性,烟雨那孩子却叫我不放心。”
她喜忧参半,“姑娘大了,总是要说亲的。我领着出去转转,若哪家的公侯夫人看孩子好,自会凑上来。倘或真为这孩子寻了个好人家,也算是全了我和她的一场缘分。”
顾以宁清澹的眉眼覆上了一层薄霜,他静不作声地听着祖母说话,只在适当地时机道了一声困乏。
于是梁太主慌起来,赶忙叫人伺候着顾以宁睡下。
午后又下起了一场雨,顾以宁的伤口正是在消解的时候,只睡了一时,便又发起高热来,浑身滚烫火热,请了御医来瞧,也只说病情没有凶险,睡醒了便好了。
石中满心眼都是担忧,这会儿就坐立不安地,一直守着公子到了傍晚,才见公子从高热里慢慢地醒转过来。
顾以宁向来是万事万物藏于心,此时从梦里醒来,望着窗外鸦羽色的夜天,只觉得怅惘之意在心底发散开来。
这一个午觉睡的极为不平常,顾以宁沐浴更衣后,便伏案将这几日朝中的廷奏瞧了一遍,到了晚间才稍稍松泛了下来。
石中涧见夜已深,便扶了公子入寝,接着回来收拾书案上的廷奏,正要将桌案上物事归类整齐时,却见那一叠随笔手札之上,搁了一张墨迹新干的纸。
石中涧好奇地将纸拿起来,但见上头是公子劲逸清瘦的字,举重若轻地书就了一句诗。
“竹斋眠听雨,梦里生青苔。”
第31章 .拨雪寻春您是可爱的祖宗。
小孩子的喜欢,不见得有多深刻,见着新奇好玩的人和事,扭头就能忘。
她新结识了顾瑁,又是脾气性格极为相投的,便有说不完的话。
因着第二日要去飞英花会,顾瑁陪着烟雨上山,索性赖在了斜月山房里,到了晚间甚至还同烟雨一起泡了个澡,一直到打了落更,顾瑁还不愿意回去,最后叫西府的老嬷嬷给好说歹说劝了走。
临走了她还安排,“明儿我梳百合髻,正中别你送我的甜樱桃,你记得戴那只淡黄小鸭梨,可别忘记了,咱们明儿要做一对儿水果小姊妹。”
烟雨就在门前点头,小轿子把顾瑁抬下三五级台阶了,她还从小窗子里探出脑袋来,叮嘱烟雨,“我送你的嵌宝石的金镯子记得要戴啊!不然咱俩搭不上了。”
烟雨十多年来头一回交了要好的朋友,一直站在门前目送着她,看了良久才掩了门,高高兴兴地进了正厅。
顾南音同云檀正在灯下为烟雨熨明日要穿的衣裳,见濛濛弯着眉眼进来了,笑着问道:“明日跟着太主出门,只记得最紧要的一宗就成……”
“少说话,答不上来的就低着头不言声。”烟雨接过娘亲的话,挨着娘亲坐了,“您别老灯下做活儿,没得眼睛看坏了。”
顾南音应了一声,手下依旧不停,“我瞧着这瑁姑娘也是个乖巧灵动的,倒让我想到她娘亲的样子来。那年她出阁,我也随着姐妹们去送她,只记得她在盖头下偷着笑——我记得她是嫁了可心的郎君啊……”
云檀在一旁附和着说是啊,“那一位姑奶奶瞧着就是位温慈的人。可见女儿家活着当真不易,无论何等家世,倘或遇上了坏种,这一辈子就毁了。”
顾南音却说她说的不对,“女儿家的一辈子长着呢,遇上个把不良人,人生就毁了?姑奶奶我往后好着呢!”
云檀天生就温良些,得了姑奶奶这样一声说,默默想了一会儿,又总结道,“是了,依我看,还要好好保重身子才是。”
顾南音闻言,想到了什么,问烟雨道:“听说六公子前些时日遇了袭,昨儿你去探过病了,可有什么大碍?”
烟雨闻言呀了一声儿,忽地觉得自己没心没肺的,同顾瑁在一处玩,竟然将小舅舅给忘到云天外了。
他虽没什么大碍了,可还要休养,她今日冒冒失失闯过去了,哪里算是探病,捣乱去了吧?
“是心口朝上受了伤,听说伤口还有毒。”烟雨想着说话,越说越心惊,“是领我一道儿出去采买时,遇上了刺客……”
顾南音闻言一惊,和云檀对了个眼色,问道,“你可没同娘亲说……”
烟雨歉疚地不敢抬头看娘亲,“……我怕说了,您不让我再出门了。”
顾南音闻言不由地自省,女儿打五岁来了顾府,同自己一道儿深居简出,除了山房门前的一亩三分地,出门子的机会少之又少,难得出去一次,还在害怕自己知道责怪她。
“濛濛,娘亲不怪你。”她把嗓音放温柔,摸了摸烟雨的头,“今儿要早睡,明日高高兴兴地玩儿去。”
烟雨看着娘亲温柔的眼神,觉得安心了许多,这才同青缇一道进了卧房不提。
到了第二日清晨,果有小轿来接烟雨,到了西府门前,两辆华丽马车挨在一处停着,头前一辆制式华丽,后一辆车窗坠了琉璃珠做的帘子,这一时掀了一半儿,顾瑁的面庞像是春日梨花一般美丽,正趴在车窗上向她招手。
烟雨向她眨了眨眼睛笑,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向西府望过去。
小舅舅这会儿在做什么呢?伤势将将好了些,应当不会即刻就去上朝去吧?
她心里的怅惘一闪而过,重新拾掇了心绪,规规矩矩地走到太主娘娘的马车前,行了个礼。
“孩儿拜见太主娘娘。”
随车的老嬷嬷打了一半儿帐帘儿,梁太主温慈的面庞露出来,她笑着叫烟雨起身,“好孩子,今儿拾掇地真好看。”她同身边的老嬷嬷逗趣儿,“果然人老了,就爱看鲜鲜亮亮的小美人儿,可爱极了。”
太主娘娘笑起来,每一根皱纹都是温柔的,烟雨觉得她年轻的时候,一定也是个可爱的小美人儿。
“爱笑人有万古青春。”烟雨赧然地说,“瑁姐姐同孩儿可爱,您就是可爱的祖宗……”
小姑娘的嗓音轻软,她有一双纯质的眼睛,望着人时,无端令人信服。
太主娘娘笑起来,像是海棠花儿落在了眼眉,依稀瞧出了几分少女时期的盛容。
“你听听,这孩子比蜜还甜,可真叫人疼!”许是这样的可爱小美人儿惹起了她的一些回忆,眸色愈发温柔了,“快去吧,瑁儿等你等的心急,你两个凑一处才有趣儿。”
烟雨应了一声,这便上了顾瑁的马车。
顾瑁的马车像个小屋子,软塌书案、布偶娃娃小香炉样样皆有,她引着烟雨坐下,丢给她一个软枕抱着,才笑着说,“从前儿小的时候常出远门,马车就像第二个家一样。”
烟雨很喜欢这样的陈设,弯着眼眉说道,“我同你不一样,娘亲不怎么叫我出门,山房里只有一抬小轿子,长年累月地不动弹,都快被虫子蛀坏了。”
马车慢慢地走起来,出了府门上了官道便飞驰起来,烟雨觉得很新鲜,双手扒在窗子上向外看。
顾瑁就挤在了一旁,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咱们今日去的,是琅琊公主在狮子岭的别业,坐马车大约要走一个多时辰。”
烟雨瞧着马车后绵延的护卫车队,呀了一声,“这么说来,今晚要很晚才能回来了?”
顾瑁兴奋地点点头,“说不得不回来了呢!那边有温泉宫,咱们去泡一泡。”她见烟雨就着窗子向外看,又道,“东府的太太姑娘在后头呢,她们从东门坐车出来,汇在了车队里。”
烟雨哦了一声,缩回了脑袋。
顾瑁知道她不爱见东府的那些人,这便也陪着她在车子里睡了一时,再醒来时,窗外变了光景,大片大片的绿映入眼帘,再行一会儿,眼前突然开阔起来,烟雨瞧见了一座粉墙围砌的小园林,那门秀雅,上方探出几枝花儿来。
烟雨有些好奇,“这儿可是公主别业的后院儿?”
顾瑁一知半解,问起身边的侍女饮溪,“你不是打听了这回飞英花会的一切相关么?来说说。”
饮溪一身灵通正等着姑娘来问,此时来了精神,仔仔细细地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