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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换了娘亲,又该说她喜欢胡说八道了——可都说老人才忌讳说生死,小舅舅才多大啊?
    她不由地把视线落在了小舅舅的侧脸上。
    听说小舅舅才过了弱冠之年,那也就比她大上几岁,可为什么就那么的沉稳平和呢?
    她想了半天,下巴上搁的官帽顶就被压的凹陷了一块。
    她吓得连忙抬起下巴,悄悄地把官帽的顶复原,这一番动作倒惹来了案上人的注意,把视线缓缓地移过来。
    烟雨有点不好意思地指了指官帽顶,“塌了。”
    顾以宁嗯了一声,不以为意,“如何不拆?”
    烟雨不舍得拆这顶探花郎的帽翅,这便寻了个理由。
    “我回去寻一块纱绡,就可做蝉翼了。”她想了想,“只是不知如何令它挺翘一些。”
    顾以宁闻言只微微颔首,告诉她,“以浆浸之,可使其挺翘。”
    烟雨茫然地看了一眼小舅舅,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高兴地说,“面糊糊吗?我知道了,小舅舅您可真有办法!”
    她雀跃的样子一团孩子气,顾以宁点了点头,问向她,“怎会想做一只金蝉?”
    烟雨想了想,认真地说道,“蝉在阴暗的地底藏着,到了夏日,就会慢慢向上爬,脱了透明的壳,在枝头叫一整个炎夏,多好。”
    女儿家的声音温软,看人的眼神诚挚有如林中幼鹿,向往自由的心一览无余。
    那书案旁的小舅舅放下了书卷,望住了她,眼神认真而专注。
    “好。”
    小舅舅说了一声好,烟雨像是受到了鼓舞,又挠了挠额角,道:“还有一宗,我想着再遇上那一位老夫人时,我就把这只金蝉送给她老人家,好带给她的孙儿玩儿。”
    这下顾以宁眼中的笑意藏不住了,青白秀致的指节在桌案上扣了扣。
    “好。”他顿了一顿,“多谢你。”
    第15章 .温澜潮生几时才能小雨转甜呢?……
    顾以宁原就有着远山瀚海的气度,眉眼此刻含了笑,愈发显得端方平和。
    烟雨看了不免有些惶惑不安,放下了托腮的手,极乖地搁在了书案上。
    “您谢我做什么……”
    顾以宁闻言笑意微敛,只向她嗯了一声,“谢你惦念。”
    烟雨没听明白,正待打破沙锅问到底,小舅舅却又望住了她,碧清的眼眸里盛了浅浅的笑意。
    “云中世界,静里乾坤。”他重提起路上时烟雨的困惑,“人从书里乖。目下你还小,尚不能远足,倒是可以多读些书,便有如行万里路了。”
    烟雨怔了一怔,眉头蹙的更紧了,认命似的把额头往桌上轻轻碰了碰。
    “人从书里乖呀?我可不爱读书了。”她不好意思地承认,“……小舅舅,我这会儿瞧上去,不乖么?”
    顾以宁闻言微怔,继而失笑。
    听闻川地赞扬女孩子可爱漂亮,爱以乖一字形容。她发问的时候托着腮,黑亮大眼眨也不眨地望着顾以宁,一团孩子气。
    “乖。”
    这一个字说出口,顾以宁却怔住了。
    烟雨却不察,只觉得心头雀跃,像是要生出羽翼一般,飞天而去了。
    “小舅舅,何为云中世界,静里乾坤?”
    顾以宁搁下手里的书卷,视线缓缓移向窗外。
    “竹篱下,闻犬吠鸡鸣,恍似云中世界;芸窗中,雅听蝉吟鸦噪,方知静里乾坤。”
    烟雨想着犬吠鸡鸣、蝉吟鸦噪的景象,只觉得眼前似有画卷徐徐展开,恬淡的山水景物跃然而来。
    “怪道东山麓有一排小木屋,是您闲时山居的么?”
    见小舅舅点了点头,烟雨雀跃起来,“我就在鸡笼山西麓的斜月山房住,好巧呀!”
    好巧?
    顾以宁垂下眼睫,遮住了一双含笑的眼眸,并未言声。
    烟雨没等来小舅舅的回音,倒也不以为意,只歪着脑袋看了一时,就弯着眼眉去瞧手里的石刻蝉了。
    窗外烟雨氤氲,芸窗里静谧无声,小姑娘垂目把玩手里的话石刻,认真凝神的样子,像是一尊精致的玉美人。
    恰在这时,外头传来石中涧的一声问询,像是有客来访。来人语音清朗,是章明陶来了。
    顾以宁心念微动,将视线移向烟雨。
    她看完了石刻小蝉,正认真地去整理自己那只小蝉的蝉翼,似乎并没有注意外头的动静。
    顾以宁清咳一声,门前静悄悄地显出了一名侍女,“请表姑娘回避。”
    烟雨闻言不解,正待站起身,门前已大踏步进来一位气宇轩昂的青年,正是烟雨前些时日见过的北定侯章明陶。
    他的脚步飒沓,北风似的席卷而来,倒让烟雨吓了一跳。
    顾以宁轻蹙了眉,轻抬了手示意烟雨安坐。
    章明陶向来拿自己不当外人,这会儿被带着一身的烟水气进来,口中道,“……这雨下的没完没了了,也不知几时能——”
    他的话说了一半儿,冷不防地就停住了,视线落在那书案旁眼神惴惴不安的小姑娘身上。
    章明陶素来形迹洒脱,此时也知晓自己来的唐突,一转视线,对上了顾以宁冷洌的眼眸,他只好自己给自己解围,一边笑着说话一边找椅子坐了。
    “也不知几时能小雨转甜啊……”
    小雨转甜?顾以宁长眉微挑,不动声色地望住了章明陶。
    章明陶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口误,很是熟稔地同烟雨搭起了话:“……不知以宁兄有客,倒是我唐突了。”
    烟雨虽甚少见外男,但也认出来人是初次见小舅舅那一晚,那位外表亲善的青年。
    她悄悄看了一眼小舅舅,见他眉眼和煦,向她点了点头,这便安下心来,向着章明陶欠了欠身,行了个晚辈的礼节。
    “晚辈失礼了——”她有点忐忑,又悄悄看了一眼小舅舅。
    顾以宁微顿,接过话来,“是章家叔父。不必拘礼。”
    烟雨得了小舅舅的提示,有些不好意思地欠身道,“晚辈问叔父安。”
    说者坦然,唤叔父的声线恬淡,带了几分清稚。
    听者却惊了一大跳,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从袖袋里摸出来锦袋,倒出了两枚“状元及第”的金锞子,递给了烟雨。
    “……虽是状元及第,却也是货真价实的金子,权做见面礼了。”
    烟雨吃了一惊。
    手里头的金锞子很有几分重量,搁在手里沉甸甸的。
    她托着金锞子,迟迟不敢收下,小舅舅和煦的声音响起来,“不必同他客气。”
    烟雨闻言放下心,将金锞子收起来。只是这时候不知该走还是该留,却听章明陶已恢复了自然,将手里的卷宗递给了顾以宁,沉声说起话来。
    “其上七人,无一个清白。或贪墨弄权;或御下不严,闹出欺行霸市之恶行;还有行贿受贿、强占民宅等不端之行,从前无人检举,倒是便宜了他们,如今是不行了。”
    章明陶初入都察院,正是要立威的时刻,大鱼尚需时日捕获,捕捞些小虾米却不费力气。
    顾以宁嗯了一声,似乎并不是很在意此事,只将视线缓缓移在了坐在桌案边垂目看着小石蝉的烟雨。
    小姑娘似是有些紧张,乌浓的眼睫眨也不眨,像是痴了。
    章明陶还在说着如何调查、如何部署,顾以宁手边正坐着一壶云雾清茶,这便站起身来,取下茶盏,斟了一杯茶,放在了烟雨的手边。
    烟雨是个爱想事儿的,方才的一霎不自然过去了,又把心思放在了小石刻上,这会儿正口渴,手边就多了一盏清茶。
    她小女儿心性,并不多想,只轻轻抿了一口。茶水一瞬滋润了唇舌,可清苦却漫上了她的眼眉,蹙了浅浅一道。
    章明陶眼见着顾以宁不动声色,却为小姑娘斟了一盏茶,只觉得胸中大震,脱口唤道:“顾虞,你这……”
    一声顾虞,倒将烟雨从清苦里拽出来,她诧异地看过来,心里转着念头:“小舅舅的名字是这个?是愉悦的愉,还是瑾瑜的瑜,亦或是鱼儿的鱼?”
    哪有人叫鱼儿的鱼啊?烟雨觉得自己的念头实在很傻。
    章家叔父这一时来,显是有要事同小舅舅相商,她若再不告辞,倒是有些不知礼了。
    想到这儿,烟雨连忙站起身,向着小舅舅欠身,道了一声告辞。
    “小舅舅,多谢您招待我。这时候落了雨,山路泥泞,我要早些回去了。”
    顾以宁微微颔首,烟雨这便抱着小布筐慢慢出了书房。
    外头仍飘着雨,芳婆适时跟上,为姑娘撑了一把伞。
    “……一时绕着二房的院子走,省的又撞上犯嫌之人。”
    烟雨乖巧的应了一声,悄悄把布筐里的金锞子展示给芳婆看,小声儿说道,“那一位叔父赠了我两枚金锞子。”
    芳婆笑着看过去,“竟是状元及第的模样。姑娘,你要做状元才成呢!”
    烟雨笑着应承着,“若是考制艺,我一定是魁首!”
    主仆二人说笑着出了西府,雨色涳濛里,身后却有一声杳杳的唤,似乎是在唤表姑娘。
    烟雨闻声转了身,小舅舅的长随石中涧从雨色里匆匆走来,站在了烟雨的面前。
    他伸手递给了烟雨一屉光亮的漆盒,恭敬道:“姑娘,庐山云雾茶清苦,小的为您奉上一屉泰白象的椰丝糖、蜜饵饼,用以解苦。”
    他言罢,见姑娘身边的芳婆接下了糖盒,这便拱手告别,转身而去。
    烟雨还是小女儿,哪里有不爱糖的?只是莫名得来一屉糖,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方才喝茶了么?”她方才心思不在外务,喝茶不过是随意一口,是以这会儿倒没想起来。
    芳婆却捧着糖盒啧啧几声,“都说江南大麒麟,北地泰白象,都是制糖的名家。六公子对子侄辈真是关怀备至啊。”
    烟雨望着满山的涳濛雨色。
    雀鸟在雨中扑棱着翅,往树上的枝叶里藏了,鸡笼山天清雨润,葱茏绿意隐现,这景象烟雨看过千万遍,忽觉今日尤其的顺眼。
    小舅舅的名是哪一个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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