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妖影附身的人终于解放,他惊恐地看向周围,冲自家师尊伸出手:“师尊,救命,救命!有妖怪要杀我!呃……”
一口黑血自他的口中喷出。
他的七窍六脉都被妖气侵蚀,此时妖气一走,已然心神俱灰。
这名弟子,就在这仙盟大殿中,活生生地死了。
甚至来不及运法相救。
“老九!”剑修痛哭一声,绝望道:“叁个时辰上山时,本座还与弟子论道谈天,怎会如此?”
众人不敢多言,一时间只剩下人人自危的恐慌蔓延而开。
能在仙盟的地界,他们所有修士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附身,这是何等诡谲难料?
“玉寰尊人?您也没有发现吗?”有人呆愣问。
祁则抿唇不言。
这沉默等同于回答,大家只差嗟乎一声,各自奔散了。
但祁则不能倒下。
他轻咳一声,再度出言稳定人心:“本尊匆匆赶来,发觉此人身上有异,只当他所修功法特殊,并不言破。”
祁则在空中写到一道符咒,灵气由他的手汇聚成点点璨金色。
“这是一道驱妖诀,本尊布授各道友,还望各道友小心为上。”
他自创的法诀传入所有人的脑海,祁则不禁喘了口气。
布道授法,都是极其消耗灵力和精力的事。
此时祁则随手就来,众人大为震惊,一时不知如何感谢。
“人族有您,实乃人族之幸。”清逸真人率先起身行礼,递上一枚灵丹说:“还望玉寰尊人保重身体。”
盟主一提醒,大家才发现祁则气息虚浮,并不圆满。
但没有人过多在意,只当他是临时授法累了。
之后行兵布阵的事,就交由一直统领修行者的仙盟盟主了。
祁则在一旁听了会儿,不时颔首点头。末了,清逸又叫皇都特使,讨来一份妖族进攻的粗略地图。
各门各派划分了狩妖范围。
最后,清逸指着妖潮压境的东疆说:“此地地势凶险,灵脉虚疲,妖气极浓,一般修士只恐有去无回。还望玉寰尊人前去狩妖。”
祁则抬了抬眼,并不挑剔。
东疆虽不是高耸山川,但丘陵峡谷无数,人族难以繁衍生息,却极适合藏污纳垢,供妖族筑巢藏身。
若非修为至臻,擅自进入,只恐折损在那。
“本尊知晓。”祁则点了点头,正要走,皇都特使却拉住他。
“我有一言,不知各位大能可否回答?”
特使曾经是个护国将军,这些年越发苍老,已不能骑马上阵。但他仍然想为人族出力,道:“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如今妖族韬光养晦不假,但我人族与众宗门大能,也不曾懈怠分毫。除却天下百姓皆知的鬼门,可还有哪些异变机缘,我等未曾发现,让妖族攫去?”
除却鬼门之外的机缘?
“笑话,难道你要说天道偏心妖族,施恩布惠,天要亡我人族吗?”有人气愤不已。
“特使说的没错!有些问题被人族忽略了!”
这时,一道脆生生的女声出现。
只见吴双一直混在侍女的队伍里,此时急忙跑出来,冲所有人叫:“大家难道没发现,叁百年前半妖增多,凡人圈养半妖为玩物药引,用以延年益寿。可这百年来,半妖减少,这难道是凡人不愿意多吃些半妖吗?”
这等食妖之法,着实污裂。
皇族特使脸上一阵青白,修士们也不开口。
祁则握拳在袖,但吴双铁了心将话说明白。
“半妖,那就是人与妖族生的杂种。这些天我已周游天下,问遍了行此法的人,查到是叁百年前,一批白尾狐下山出世,与人淫乐,这才多了半妖。如今半妖少了,便是这白尾狐少了!”
大家一头雾水。
狐妖性淫,一窝多子,虽然曾有九尾狐王出世,但大部分小狐妖也不过是妖族之中的玩物。
白尾狐,其实算不上特别稀罕。
“传闻白尾狐天生奇异,怀的子嗣可得父母祖辈的修为灵根,但这话只是传说,妖族之中也是半信半疑。”有擅长御兽的宗门开口道:“凡间不是有一出戏,讲的是白尾狐与修士人妖不伦,生了个天生奇才的孩子。”
嗤笑声此起彼伏。
若白尾狐真有如此能力,哪还会下山,与凡人生了那么多半妖?早就被两族抓起来圈养,用以延续血脉传承了。
“还有别的吗?”
祁则倏然开口,盯紧吴双问。
吴双叫了声师尊,眼眶发红,无力地摇了摇头。
“散了。”祁则摆手道:“本尊与灵山弟子稍作商量,明日大比,诸位尽兴即可。”
毕竟明天还有一段可以凝聚灵气助人修炼的灵宝树枝要争呢。
祁则走出门,身后的清逸真人忽然叫住他。
“玉寰尊人,说起白尾狐,您应当是最熟悉的。”清逸真人追上来,小声道:“您今日千娇万宠的那徒弟,不就是个白尾狐的半妖?真有什么奇妙之处……”
祁则坦然地转身,回头与他对视。
漆黑的眼眸越发深邃威严,祁则笑道:“盟主今日也见了,那半妖天资愚钝,只有一条尾巴,连您的灵气修为都分不出来。若她真有奇特之处,便是本尊与她有缘。”
清逸不疑有他。
方才他派手下去看了,那半妖真的痴痴傻傻,妖族都要压境了,还在和师兄一起吃点心,一副天真无邪的傻样子。
“缘。”清逸将这个字放在唇齿之间仔细品味,问:“究竟是何种缘分,让您对她爱护至此?”
祁则平静道:“缘之一字,最是虚无缥缈,是福是祸,且问天意。”
年年很认真地在替闫子阳守关。
她本以为闫子阳只是稍作冥思,哪想屋外天光变幻,似是有雷劫将至。这下真成守关了。
她知道,闫子阳苦心修行,是灵山弟子的楷模。
大比之前突然渡劫提升,虽然奇怪,但以他全力以赴的性子,倒也合理。
年年知道自己修为不行,只能装装样子,真要出了什么事,她还是立刻扛起入定的闫子阳逃跑比较好。
“师父快回来呀。”
年年心下焦急,忍不住出声轻唤。
不过几声,闫子阳便睁开了眼。
一道璀璨流光自他的眼中闪过,他呼出一口浊气,犹若新生。
天上的雷劫未至,竟成了一阵灵雨。
“我已结元婴,并非孤军而战。”闫子阳不愧为灵山培养的传承人,亦是天道宠儿,他对年年笑道:“师兄会保护好你。”
“恭喜师兄!”
年年正开心,门开了。
“师父师父!”年年开心得跳起来,捧起糕点盒跑到门边,忍不住对祁则摇尾巴:“年年有大喜事要告诉师父,师兄他结婴了。”
祁则很是惊讶。
他看向闫子阳,发觉他脸颊微红,低下头之后又抬起,一片坚毅之色。
“心劫已过,凡情已去,是为大义。”
祁则衷心道:“闫子阳,灵山没看错你。”
“多谢师尊栽培!”闫子阳对灵山感恩戴德,对祁则更是视若恩师,他屈膝跪拜道:“弟子日后必将以灵山为己任,护灵山安全,为人族出力!”
“好。”祁则也不多话,牵起年年的手说:“如今妖潮已起,妖族压境,本尊要亲自赶赴前线除妖,灵山便交由你了。”
年年被祁则连夜带离了仙盟。
江南春景的星夜里,年年被祁则带到一处小院。
与倾风楼很像的清雅小楼,但总有哪里不同。
年年注意到门前栽的桃花树,水池里的小鱼,还有屋檐下的红灯楼。
屋内的床很软,铺了七八层丝锦褥子,放着两套红色喜服。
桃树很高,开了春便会抽芽开花。水底有青石苔,衣服上有薄薄的灰。
祁则打了个清尘决,一切都像新的一样。
“师父。”年年心思通明,立刻知道这院子准备了许久。
“你树长得不高不矮,你若性子野了,非要爬树玩,摔到花丛里,也不会多疼。”
祁则将云鹿剑放在一旁,拾起大红色的喜服,对照年年的身材比划了一下。
“衣服小了。”祁则笑了笑:“你长大了。”
“师父。”年年走向他,握住他的手,紧紧的,不舍得再放开。
她叁百多岁了,此时有千言万语,开口却只剩下哽咽。
“没事的,别怕,别怕。”祁则将她搂进怀里,再也不顾师徒礼节,一下又一下地揉,心尖儿似的不放开:“我就在这,年年,不会让你受到伤害了。”
年年心口痛,但她怕自己开口,祁则也痛。
“师父想和年年成婚吗?”年年依偎在他怀里,“年年也想一直和师父在一起。”
“自然是要娶你的。”祁则抚摸她的眼角,她的唇瓣,再到她那残了半侧的缺耳:“想了很久很久,待妖族不再祸害作乱,待为师永绝后患,便娶你为妻。”
不是道侣,是人间共白首的夫妻。
“这些日子,你就安生呆在这院子里,等我回来娶你。”祁则轻吻年年眼角的泪珠:“不用很久,马上就好了。”
祁则携云鹿剑离开。
年年独自留在楼中,发现楼里有许多挂件摆设,皆是修士争抢的灵宝。年年认不得究竟是什么宝贝,只当好玩。
她忽然想念起她缝制的那个娃娃,虽然沾了她的血污,但总归是她亲手做的。
是被祁则带走了吗?还是留在灵山了?
年年不得而知。
屋外的腥风血雨并没有惊扰到这处小院的清净。年年自己会照顾自己,每天做饭逗鱼,还学会了舞文弄墨。
某日,她摊开一张纸,往上头一条条地写。
‘想与祁则成婚。’
‘想等到桃花开放,尝尝新结的桃子。’
‘想看雪,想看海,想学御剑,和师父一起在天上飞。’
许久许久,年年又写下一条:‘成婚后,想见一眼母亲。’
写完后,点点泪光砸下,将墨字晕染模糊。
原来,自己还是不想死。
年年抽噎着抹去泪水,开窗看屋外含苞的桃花。
她看见吴双和闫子阳一同前来。
“年年。”闫子阳一身黑衣,脸上满是坚毅,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祁则的沉稳威严。
他见了年年,终于露出怜爱的笑颜。
“果然在这里!”吴双喜出望外,她这两月一直在找年年。若不是偶然想起来上一世在祁则身死后,她曾经彻查祁则这些年的行踪,偶然注意到曾经在江南置办了一处小院却从未住过,她也找不到年年。
“找我有事吗?”年年紧张道:“是师父出事了吗?”
闫子阳急忙安抚:“没有,师尊这几月在前线杀妖数万,堪称神勇。今日前来寻你,是为别的事。”
吴双直言:“明日便是叁月叁日,鬼门大开之日。”
吴双早已将前世一切告知闫子阳,今日特意前来,就是为了看住年年。
明日,祁则身死也好,战胜也好,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年年去添乱了。
“师兄不放心你,特意前来看你。”
闫子阳往屋内走去,忽然发现此地灵气浓郁非常。仔细一看,竟然诸多宗门上报失窃的法器灵宝都在楼内。
“等等!师尊一生清正,怎么会做出如此事?”
闫子阳一时难以理解,但他临危不乱,思考片刻后说:“这事要通报给灵山。
传音石刚起,闫子阳话没说完,那头就传来副宗主暴怒的声音。
“这祁则是要造反了!到底是个捡来的野种!”副宗主用行将就木的声音命令道:“将那半妖畜生绑了,明日人妖大战,押他上前线,不许祁则对人族有任何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