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再凑近些,感到一股冰凉的、不似活物的寒气。
依稀光芒穿过那道装作石门的障眼法透进来,落在水中幽曳晦暗,再折射出冰凉的寒光。
“是人吗?”
年年走得足够近了,看见一团包裹着白色素布的人形模样。
精白色的铁链匝绕在她扭曲萎缩的小腿,她的双臂早就不见踪影,一张小小的、苍白的没有一丝血气的脸。
此时她的眼睛黯淡无光,应是瞎了许久。
年年仿佛看见了一个破碎陈旧的陶瓷娃娃。被人玩坏了、摔碎了,丢在这里,再也没人回来看它一眼。
“你好。”年年没有感受到恶意,只能听见泉水叮咚叮咚的悦耳声,她道:“是你在叫我吗?”
那人抬起头,长了苔藓的锁链发出沉闷的簌簌声。
“你好啊。”
她的声音很沙哑,接近破碎。仿佛已经哑了多年,努力拼凑出音调。
她与年年说:“你好。”
年年猜她应该被困在此地太久,已经连话都不会说了。
就像自己当初躲在山上那两百年,被祁则找到后也不会说话,只能呜呜啊啊地叫。
年年心痛又愤怒,涉水而下,伸手去拽那锈迹斑斑的铁链。
但她修为太低,手掰不开,牙咬不动。
年年咬得满嘴都是血,依然徒劳无功。
已经断了手和腿的女孩歪了歪脑袋,用那双什么都看不见的盲眼看年年,问:“做什么?”
“带你逃出去啊。”年年用已经掀起的指甲盖去挠,说:“你不开心,我感觉得到,我要带你逃出去。”
那女孩倏地笑了笑,问:“为什么?”
这能有什么为什么?一个好好的人被困在这里人不人鬼不鬼,生不如死的样子,难道不该逃吗?
妖族通人性,年年作为白尾狐,此时与这女孩更是心意相近。她知道女孩难过,也不多问,继续吭哧吭哧地咬链子。
“别弄了。”女孩说。
“为什么?你不害怕吗?”年年又急又气,难过得快哭出来:“以后肯定会有妖怪攻过来,到时候你被妖怪吃了怎么办?”
“我不害怕。”女孩幽幽地说:“妖与人,都是一样的。”
她说时语调平稳,仿佛早已透彻洞察。
但年年感觉她肯定是哭了。
年年赶紧挽起袖子去替她擦眼泪,但她的眼睛黑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妖怪很吓人的。”年年解释说:“它们会吃人,会把人撕开,会把人煮熟。尤其是你这样的,他们会一点点割下肉来,慢慢放你的血吃。”
“人族也吃人。”女孩仰了仰头,露出伤口纵横斑驳的脖颈:“一点点割下我的肉,放我的血,供全人族吃。”
年年这才发现她一直在流血,那细细的血流化进泉水里,一路往山下流。
年年更恨了,问她:“为什么不逃?你很厉害不是么,有修为,会用剑,还开了心眼。”
“逃出去,也没有意义了。”女孩看向这铁链说:“喏,这就是我的剑。”
“……”年年不明白。她想破了狐狸脑袋,也不懂这是为什么。
“我逃过,但我的至亲至爱不许我逃,我的剑上染了他的血。他死了,我逃哪去,都是一样的。”女孩笑了笑:“我不过一具未亡的残躯罢了。”
年年发现女孩的心口处平静无波,俨然是空洞无物。
“就没有一点办法了吗?”年年哽咽道:“肯定还有……还有办法的吧……”
那女孩摇了摇头说:“我没有办法,希望你能有。”
她用头蹭了蹭年年的脸颊,示意年年将她脚边那个将开未开的花骨朵摘下。
此时花骨朵上染了年年方才吐出的血,有些脏,年年赶紧用泉水洗了一下,揣进前襟说:“我会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