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辞清二审宣判当天,许时风陪阮语去了一趟吴哥窟。
那时她连路都走不稳,还穿着宽大的病号服,需要他搀扶才能走进这堪称奇迹的遗址。
来之前他问为什么一定要去,阮语打开投影仪,在病房和他看起了王家卫的《花样年华》。
结局里,周慕云独自前往吴哥窟,找了一个洞口,将自己的秘密放在里面,然后用干草堵住,再也不为人知。
她说:“临走前,我也有秘密要留在吴哥窟。”
那场震惊整个暹粒的大火并没有夺去他们的性命,在一声倒塌的巨响之后,一辆警用装甲车破墙而入。
隔着玻璃,他看见表情焦急不安的宋毓瑶在副驾驶拼命招手让他们上车。
他不再犹豫,抱紧阮语跑向那堵破碎的墙,跳进已经打开的车门里,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个随时会崩塌爆炸的地方。
果不其然,他们才开出第一个路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就从后方撼动而来。
晚几分钟,他和阮语必定会死在那里,化成齑粉,一吹就散。
车上有医生急救,阮语被送进抢救室时,他正要坐在旁边的排凳上,一条白色毛巾递到了他面前:“我发现你统筹能力挺好啊,查出我航班号后立刻让领事馆的朋友来接我,不然我还借不到警用装甲车呢。”
他随便擦了擦脸,白毛巾顿时变成灰毛巾。
“要是真的好,她不至于躺在里面生死未明。”
逼许靖雅说出地址后,他直接把驻地的公车开了出去,到达仓库前已经有黑烟源源不断涌出,几个瘦弱的少女惶然无措地站在那里,丝毫不察觉危险已步步逼近。
数月时间,他早已掌握日常的高棉语,听到女孩说救她们的人还在里面,他从车上拿下包文物用的厚被,打湿后披上冲进火场。
“你进火场之前,有想过我会来不及救你们出去吗?”
那几声爆炸仿佛还残存在他耳边,震得他耳朵嗡嗡地叫,眼里是手术室外长久亮着的红灯,一切都令他心烦意燥。
“我的准备,是当她生存的垫脚石,我只想过自己死在里面。”
他选择进去,就做好一去不复返的准备。
通知宋毓瑶不过是为阮语被救出后做准备,不是为了“救”这个动作。
宋毓瑶的到来,是他的“得之我幸”,没有了也没关系。
阮语曾说她命比钢硬,实际也的确如是。一个小时抢救过后,她脱离了生命危险,被推进了ICU。
但他知道,这不过是通往成功的第一步,阮语身上被注射了两针不明针剂,还在火场里吐过一次血,没有影响几乎不可能。
担心医疗力量不足,在阮语情况稳定后,宋毓瑶包下专机连人带器械搬回国内继续为昏迷不醒的阮语治疗。
宋许两家的人脉不容小觑,他们的包机刚降落,各科的专家就已经在国内最顶尖的医院等候阮语的到来。
检查结果不容乐观,阮语有内出血的情况,而且大脑某部分神经元也有受损的迹象,就算能醒过来,后遗症也是一座能压垮人的大山。
许时风管不了这么多,只要阮语能睁开眼睛,他可以用一切去交换。
或许是他的祈祷过于沉重且虔诚,老天爷慈悲了一次,在某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里,阮语睁开了眼睛。
经过医生们一番深入检查后,他红着一双眼睛走进病房,看着阮语过分消瘦而凹陷的脸,他情不自禁地上前牵起她的手。
“还记得我吗?”
后遗症之一——失忆。
阮语还带着面罩,听到他这个略带傻气的问题,扯了扯嘴角调侃:“忘了谁都不会忘记救命恩人的。”
他亲吻她冰冷的手指,终于明白什么叫热泪盈眶。
到底是年轻身体好,阮语很快就从ICU转到普通病房,不过几天就能在搀扶下行走,顺利在过年前指标正常出院。
周辞清锒铛入狱,自然无暇理会还在香港的阮仪和乔子安,他和宋毓瑶合计一下,干脆秘密把人接回内地定居。
时隔七年,阮语母女俩终于能在除夕吃上一顿团圆饭。
而许时风自己,在当晚也坐在了阮家人的饭桌上。
见女儿终于逃离了恶魔的掌心,阮仪高兴得从家门前地底挖出一坛女儿红,说要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女儿红的含义是如此清晰,他受宠若惊,忙要摆手拒绝,可阮语却笑着按下他的手:“这可算咱老阮家最珍贵的东西了,用来赠救命恩人最合适不过。”
简单一句话,他却听得千转百回,浮想联翩,不得不再次谴责自己的龌蹉,红着耳朵应了声好。
归家路途有些远,饭后他便听从教诲留下和阮家人一同守岁。
水乡小镇对烟花爆竹的管理并不严苛,吃过晚饭的二人在水边散步,身边小孩来来回回地跑,注意到阮语追过去的目光,他主动询问:“想玩?”
阮语激动点头,先一步跨上桥指路:“永泰桥边的小卖部就有卖,去晚了就没有了!”
硫磺味的白烟随着河水弥漫了整个小镇,他叫住兴奋往前跑的阮语,勇敢伸手牵住她:“跑慢点,你身体还没恢复好的!”
热闹并没有随着夜幕沉寂,去往小卖部的路上熙熙攘攘,他紧紧握住阮语的手,一边担心撞到小孩,但更担心阮语会甩开他的手。
没有了那枚扎手的戒指,阮语自从醒来以后也没有和任何人提过某个名字。
他们没有问阮语是不是忘记了,是的话那就皆大欢喜,不是的话……
既然她不想提起,忘与不忘又有什么区别呢?他又有什么可顾虑的呢?
他五指更加收紧,跑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行。
然而才刚靠近,阮语突然停下,看着围满小孩的小卖部叹气:“轮到我的时候早就卖光了吧?”
他笑了笑:“欺负小孩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似乎早就猜到他会这样做,阮语眼睛弯了弯,后退一步:“那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距离小卖部还有一段距离,他才走到人群外圈,老板就宣布最后一份烟花被卖光了。
人群失望地一哄而散,许时风看着一个半大的小孩一脸喜气地抱着两捆烟花从摊位前走出来。
他上前拦住,蹲下:“小朋友,叔叔可以拿糖果跟你换仙女棒吗?”
小孩手臂收紧,摇头:“如果我没烟花玩,隔壁家小欣不会理我的。”
看来也是个“受情所困”的男孩子,许时风继续跟他商量:“那我只跟你换两根好不好?如果叔叔没买到烟花,那个姐姐会伤心的。”
小孩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站在树下的阮语百无聊赖地抬头哈白气,突然又低头从羽绒服口袋拿手机翻看。
“那个姐姐是你女朋友吗?”
许时风装可怜:“如果没有你的烟花,那她就永远不可能是。”
小孩的脸立刻皱巴起来,犹豫挣扎了一会儿,还是认同分给他两根:“小欣说她长大以后会嫁给我,你好像比我更需要这些烟花,还是给你吧。”
握着两根细细的铁丝,他觉得自己又龌蹉了不少,竟然连小孩子都欺负。
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斑斓的糖果放到小孩掌心,他笑着站起来,看不见的身后突然爆发出几声惊呼——
“快来人看看啊,有个小姑娘倒下啦!”
“来人啊,有没有医生啊!”
许时风猛地起身,原本阮语站着的地方已经不见她的倩影。
“麻烦让让!”他推开围观的人群,一身羽绒服的阮语倒在地上四肢不断痉挛抽搐,口吐白沫,已经失去了意识。
“阮语!”
他大喊出声,连声音都跟着身体因惊恐而颤抖,刚走到她身边便踉跄得跪倒在地上,立刻拉开她羽绒服的拉链将人侧翻过来。
出院时,神经内科的主任就跟他提过,癫痫极有可能会是后遗症之一,他一早就学会癫痫的急救措施。
或者说,任何医生说过可能发生的后遗症,他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就怕那万分之一的不幸降临。
果然,他不想发生的预判还是发生了。
而幸阮语的发作很快就过去,救护车来的时候,她已经恢复些许神智,躺在担架床上苍白着一张脸用唇语跟他道谢。
小镇上只有个县医院,连个高排数的CT都没有,等阮仪匆匆赶到医院时,他已经联系上上海的医院,请求派车接阮语转院治疗。
幽静的急诊室内,阮仪的啜泣在乔子安一声声温柔的抚慰下渐渐变轻,许时风坐在尽头处的铁凳上,墙后是休息的阮语,手里是阮语一直紧紧握着不肯放的手机。
他用密码解锁,里面是一篇海外新闻。
《柬埔寨黑头目涉嫌贩卖军火案罪名成立,一审判决终身监禁,当事人拒绝上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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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乐!体力跟上了,脑力没跟上,还是只能发一半……但明后两天肯定会发完的!
小彩蛋先删掉了,到时候会在微博重新发。
前几天《花样年华》的4K修复片在金鸡百花奖首映啦,接下来不知道院线会不会上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