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君多虑了。”素冠一哂,“奴只忠于陛下。只是和贵君……为人刻薄,算计颇多,六宫在他身上吃过暗亏的人不在少数,让陛下一味地信他宠他未必是什么好事。奴只是想让陛下看明白些,之所以先问您底细,是不想白费力气罢了。”
席初默然沉吟:“那你查吧。”
“好。”素冠抿笑,遂不再多言,复又与席初继续往启延宫走去。入了宫门,便见阿晋满面不安地迎上来:“贵君……”
素冠轻啧:“贵君留在凤鸣殿,你倒先回来了?”
这话中多有指责他玩忽职守的意味,阿晋缩了一缩,意有所指地与席初禀道:“奴已经……请太医提前过来候着了,您有什么不适……”
“我没事。”席初淡声。阿晋怔神间他已步入殿门,素冠伸手在阿晋肩头一拍,让他留步。
阿晋心神不宁,素冠扫了眼殿里:“是没事,左不过没睡好,煎副安神药就行了。倒是昨晚犯了哮症,有些医嘱,陛下差我来告诉你。”
“啊?”阿晋愣住。
三年以来,席贵君被召去凤鸣殿的次数寥寥无几,安然回来却是没有过的事。
素冠不理会他的错愕,一板一眼地将太医的嘱咐说了个明白,便算完成了自己的差事,就此告退。
阿晋犹自在殿门处怔了半晌才忙入殿,席初已支走了太医,疲惫地躺在了床上。
阿晋上前帮他放下幔帐,不安地探问:“贵君,陛下究竟什么意思?”
席初淡淡的神情没什么变化:“既不是我能左右的事情,何必深究。”
阿晋抿唇:“奴只是想……若陛下肯宽宥几分,贵君不妨趁机再与陛下说说实情。十年的情分,陛下或许……”
“是我不肯说么?”席初看向他,唇角划过一抹自嘲。
他不知说过多少次了,是她不肯信。
含思宫正殿里,气氛安静得让人压抑。
昨晚之事犹自盘旋在众人心头,陛下与和贵君间偶有不快倒不是大事,可她见和贵君不肯退让就拉席贵君出来驳他的面子,是前所未有的事。
直到方才,众人又听说席贵君一整夜都留在凤鸣殿里,片刻前才回启延宫,一时心情都更加复杂。和贵君闻讯后就一直阴着张脸,无心多言一字,旁人静观其神色,也不敢贸然搭话。
如此小坐了近半刻,大多数人尽到礼数就告了退,只余与和贵君交好的几人仍在殿中。
郑御子看看另外几位,终是先开了口:“依臣侍看,贵君倒不必太将昨晚的事情放在心上。臣侍适才亲眼看见席初面容憔悴,眼下乌青浓重,全然不像寻常侍寝的样子,昨夜是如何过的也说不好。说到底……”
他一声轻笑:“他在凤鸣殿外一跪一彻夜的样子,咱们也不是没见过。”
这话说得和贵君面色缓和了些,一旁的徐常侍及时接话:“御子所言极是。那个席初……原也不是多会讨好人的。况且就算他会,陛下心里总还记得元君与孩子的血海深仇,哪里会说放下就放下?昨天晚上陛下虽是在与您赌气,也并不代表席初的日子就能好过。”
郑御子颔首:“近些日子的事臣侍仔细想了一想。陛下每每提起席初,恨意从来不少,自年初三起却突然宽和起来……呵,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贵君就没觉得不对劲?”
“是不对劲。”卫珂手里端着茶盏,却无心喝,淡淡地垂眸看着,“可我不好问,陛下亦不曾主动说过什么。”
“其实个中因由未必有多复杂。”郑御子眉心轻挑,“他这几年过得生不如死,虽说是咎由自取,京中也已对陛下议论纷纷。御史也已曾纠阂几次,劝谏陛下按律惩处,莫要如此肆意折磨。时日久了,于陛下的名声总归不好,陛下或许也想求个了断。”
卫珂蹙眉:“他身负重罪,陛下想杀他,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当年只是一句话的事。”郑御子冷声,“眼下一拖三载,陛下做过什么人尽皆知。此时再因旧事杀了他,只会显得陛下更加凉薄,落到文人史官嘴里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陛下不是沽名钓誉之人,可为着罪无可赦的仇人让自己背负骂名,换了谁会愿意?”
卫珂微微凝神:“你的意思是……”
郑御子垂眸:“或许自一开始,就是我们未能领会陛下的意思。陛下心里恨意难平,但为着名声却不好为着一件事屡次发难,不得不做出大度的样子。我们若想为她分忧,不如递些别的由头给她,这样她想接着出气也好,想一了百了也罢,都能师出有名。”
卫珂深吸气,靠向椅背,沉吟思量:“这事却不易做。席初这几年连呼吸都小心,难以抓住把柄。陛下若不想落人口实,我们给他硬安罪名便也是不行的。”
“贵君这样想,就把路走窄了。”郑御子轻哂,“他不出错,他家还有几十口人呢,不会个个都不出错。臣侍已打听过,他有个妹妹自幼聪颖,文武双全,若来日考取功名……陛下不用则显得小气,用则是在自己心上捅刀。”
卫珂恍惚间有些意外,忖度半晌:“容我想想。”
夜幕再临,华灯初上。尚寝局如旧捧着两托盘的绿头牌进了凤鸣殿,静候虞谣翻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