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庆贺战胜还有团聚,铺子早早的打烊,大家伙在后院一起喝酒,得到信儿的苏元宝也到了,虽然现在个头已经不矮了,但是抱着李青文的动作依旧熟稔。
这个院子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因为李青勇他们成亲后,陆续的搬了出去,不过是一眨眼不见,有的人已经当爹了。
明明都是高兴的事,但是喝着,喝着,不少人的眼睛都红了。
马永江醉醺醺的搂住李青文的脖子,眼中闪着泪光,“十年了,仔儿,十年了……”
马永江初入西江府府兵时十六岁,刚走出家门就进了牢门,在前往边城的路上蹲在河边取水时,想过死,因为身边有一群哥哥,才咬牙撑着,然后遇到了李青文。
好不容易重获自由,又为喜欢的人奔波,辛苦是甘愿的,只是曾经一直在一起的人各自忙碌,相聚太难。
被他说的,李青文心情也开始酸胀,光顾着安慰马永江,斜刺里神过来一只手,用帕子堵住了马永江即将淌下来的眼泪鼻涕。
马永江从来没有这么敏捷过,一把抓着江淙的手,“大哥,你能平平安安的回来,我真是太高兴了!”
好大哥忍着恶心给他使劲擦了一下鼻子,马永江激动的不能自己,却不知道他的好大哥只是不想他弄脏李青文的衣服。
马永江又看向蒋立平,蒋立平如临大敌,抓过来齐敏挡在身前,他没少被马永江折腾,看到他这个熟悉的表情,就心生警惕。
赶路就很累了,他不想再应付这个傻子。
他们喝的差不多了,李青卓才回来,衣服都没换就被拽到了桌前,还没跟弟弟说句话,手里就被塞了酒,旁边还站着个抱着坛子虎视眈眈的李青勇。
回来迟了,李青卓连喝了三碗,才得空开口跟李青文和江淙说话。
喝着,说着,有的人不胜酒力倒下了,然后就被抬去屋子里睡觉,渐渐的,桌边的人越来越少。
李青卓是自己走回去的,屋子里烧的有些热,躺下后,又摸黑起来,想要打开窗子。
冷风“呼”的一下吹进来,那点酒气一下就吹散了,他抬眼就看到江淙抱着李青文走去对面的屋子。
李青文今天喝了啤酒也喝了白酒,头晕的厉害,只老实的靠在墙上,江淙把其他人都送走后,回来背他。
李青文虽然细瘦,但是也算是个大长腿,不愿意像是小孩子一样被背着。
江淙一见他眼神中的抗拒,二话不说将人抱了起来。
闻到熟悉的味道,李青文半眯着眼睛蹭了蹭,冷清的目光照在他的脸上,水光潋滟的眸子有些迷茫,被酒水浸湿的唇宛如沾着露水的果子,任君采撷。
因为赶路一直忍耐的江淙脚步微微一顿,俯身深深的亲了下去。
本能的,李青文双臂抱住江淙的脖子,生怕自己掉下去,这个动作也是把自己主动送上门……
到京城的第二天,江淙等人焚香、沐浴、更衣,第三天一早,进宫面圣。
李青文昨天已经把账本查完了,今日就去私塾。
他刚到时,身后的一顶轿子也落了地,上面下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因为李青文至今还未授官,所以他见到穿官服的都得避让行礼。
老者的脚步本来是冲着大门的,可是走到李青文身边时却看向了他的腰间,目露诧异,但是低头的李青文并没有看到。
特意等到老大人进去了,李青文才迈步,朱泽正捧着暖手炉看书,看到李青文,一脸欣喜,拉他坐在塌上说话。
待到了中午,等到秦屿和朱祖元下学,三个人去到外郊的火锅铺子一同用饭。
本来朱泽都要跟着出门了,但是有客人上门,他不得不留下来接待。
冬日里,热乎乎的火锅是最暖身子的,而且涮的羊肉最是滋补,白天晚上铺子都很红火,这个好位置是提前流出来的。
他们卧房里的陈泰因为身体的缘故,不能继续进学,回老家休养,但是信没有断,病好后会再次来京。
秦屿今年过了省试,铨选却是落了,言语中有些遗憾,朱祖元虽然省试一直落第,但家里的生意越来越好,他还年轻,不缺银子,继续读就是了。
三人吃完饭,外面下雪了,明明才是未时,外面却暗的厉害。
一同走到门口,伙计送来灯笼,三人在这里分道扬镳。
第257章
大同六年冬月, 因守边退敌有功,边城的一众将士被召入京面圣,依功授赏。
周丰年如愿以偿的回到京城, 意气风发的摆宴请李青文和齐敏等人。
周家祖上荣光,已经落寞好几代, 周丰年这个纨绔子弟, 本来去边城避祸,结果却硬生生的呆了十年, 阴差阳错的立了战功, 光宗耀祖, 自然是得意的很。
在周家吃完,又觉得不尽兴, 周丰年带着他们去到清乐坊。
远远的看到恣华阁时,李青文和江淙都不由得多看两眼,周丰年要尽地主之谊,一瞧便转了个方向。
第二次到这里,沾了周丰年的光, 一行人去到了后院,李青文上次只在楼上看到了, 并没有来过, 走在小径时不由得想起上次在这里看到了二哥……
“青卓!”
齐敏惊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李青文转头, 看到花坛旁边站着的人,身形修长, 梅花枝后的面庞素白, 眉如皎皎弯月, 眼中满是清冷银辉。
不是李青卓又是哪个。
李青文:“……”
这到底是太过巧合, 还是什么缘故?
李青文还未开口,就见二哥身后又现出几个人来,竟然还都是熟悉的,林潭、陈文还有……
看到最后面那高大身影,周丰年等人开口道:“弘大人!”
最后一个是弘毅。
他们四个人显然是一起的,看上去有些怪异,但是出现在这种场合,大家都会心照不宣的不去多问,周丰年热情的邀请他们一起喝酒。
就这样,一行人到了宽敞幽静的内室,落座后,美酒和姑娘涌入,满室馨香。
在桌上看到出自边城的啤酒和高粱酒时,李青文登时想起账本上的数字,心中感叹他们的酒果然卖的好。
李青文还有江淙几个人挨在一起,马永江看着桌上的酒壶模样别致,拎起来想看个仔细,结果还没看清楚,酒撒了李青文一身。
江淙原本正在说话,听到动静扭过头来,没有接旁边的姑娘递过来的帕子,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给李青文身上的酒水。
李青卓坐在他们的对面,刚要欠身起来,看到江淙抓着李青文的手擦的仔细,微微发怔。
林潭给弘毅倒酒,见他看着江淙和李青文,道:“他们哥俩向来都是这般好。”
弘毅挑了挑眉,眼神意味不明。
即便离京多年,周丰年在清乐坊的名声依旧在,闻声而来的蝴蝶娘子很快便带着一个清丽温婉的姑娘进来,还没进门便道:“恭喜周大人,贺喜周大人!您这一回来,这坊间的姑娘可都是一直惦记着呢!”
蝴蝶娘子是恣华阁的主人,擅舞,年轻时极美,艳极一时,因跳舞如同翩翩飞舞的彩蝶,从前被叫做蝴蝶姑娘,现在则成了蝴蝶娘子。
甫一进门,看到懒懒坐着的弘毅,蝴蝶娘子脸上的笑僵了一瞬,声调立刻低了一半,“世子大人有礼,您光临恣华阁,我们可真是蓬荜生辉。”
弘毅随手端着酒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听闻你们这的姑娘不单天人之姿,更是诗书才绝,尤其那位箬竹姑娘,跟李公子诗酒相赠的情谊,真是令人艳羡。”
“这、这实在是不敢当,箬竹只是勉强识得几个字,仰慕李公子的才学,都是外头瞎传的,作不得真……”
面对别的客人时,蝴蝶娘子舌绽莲花,但是她却不敢在弘毅面前放肆,毕竟她这里可是寻欢作乐的地方,不是甚刑部的大牢,可万万禁不住这位活阎王拔刀砍几下的。
“仰慕?”弘毅下巴轻轻扬起,“李公子如今就坐在这里,箬竹姑娘不出来一见?”
蝴蝶娘子头上的汗都冒了出来,面白如纸,几欲下跪求饶。
最不耐烦看到这模样,弘毅就要起身。
听出弘毅的咄咄逼人,也知道他的狠厉做派,李青卓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道:“我卖诗,他们买,钱货两讫,其他并无瓜葛,谁也不知道会传成这般,此事如实禀告大人,并无半句虚言。”
蝴蝶娘子点头如捣蒜,不敢再多说一句。
李青卓手下使力,将弘毅生生的拉回了木榻之上,担心他还要再发难,立刻给他倒酒。
看到他的动作,蝴蝶娘子眼珠子都快惊掉了地上,喏喏连声。
酒饮尽,弘毅将青花瓷杯放回桌上,林潭刚要抬手,弘毅淡淡的瞥了一眼,他又缩了回去。
在大理寺的牢狱中被这人缠磨恁久,李青卓摸清楚几分这人的脾性,取了最大的温酒的碗,干干净净的,倒上酒后,碗底的花瓣像是在微微的抖动,鲜活极了。
“大人有大量,方才是委屈大人了。”李青卓说道。
马永江见状立刻就把自己手里拇指大的杯盏给换成了碗,他也不耐烦一直倒倒倒的,实在不尽兴。
见弘毅面色不明,周丰年立刻叫人把酒杯都换了。
李青卓也取了一个,拳头大的莲花仿佛被吹动,在酒水中泛起微微的涟漪。
两个碗挨在一起,双花并蒂,宛如同心。
弘毅的眉头舒展开来。
李青文的衣服湿的厉害,他去旁边房间换了下来,好再冬日里穿的多,脱了一层,还有好几层。
江淙站在门口候着,待李青文换完,俩人没有立刻回去,去了前庭。
前庭种满了梅花,此时沐雪盛开,花瓣清清淡淡的,隐隐的香气不驯无尽的寒风。
赏完梅花,李青文和江淙去前楼的文香墙,就是那面挂满了纸扇的高墙,跟上回来时相比,这面墙更厚了,一层又一层的挂满了颜色和种类各异的扇子。
看来,恣华阁的生意不错。
还未到时,就看到有小厮扶着梯子,梯子上站着一个人,在上面翻找哪个扇子,旁边身着鲜艳衣衫的女人仰头看着。
“寻到了。”上面的人取出其中一把扇子,念道:“醉醒梦星河,弦起绿烟波。”
“取下来,取下来!”女人急道:“只有这一把,其他的还有没有?这个死丫头,早就跟她说收起那些没用的心思,那个人眼里只有银子,没有她!”
说话的正是刚才侥幸脱身的蝴蝶娘子,她实在是怕了弘毅,担心再出事情,赶紧让人把李青卓的东西都统统烧掉,省得再触霉头。
听到了从前二哥所做的诗,李青文抬头,正好看到蝴蝶娘子要撕扯那把扇子,连忙开口道:“还请手下留情。”
蝴蝶娘子刚进门时,李青文和江淙出去换衣服了,没有见到,旁边的小厮飞快的给她使眼色。蝴蝶娘子将纸扇折好,笑脸相对,“客官有甚吩咐?”
“既然不要了,这扇子可否卖与我。”李青文伸手去摸银子,他上次特意仔细瞧了,题着二哥诗的这把扇子做的很是精致,若是这样毁了,有些可惜。
说完,李青文又补了一句,“上面那诗是我二哥所作。”
蝴蝶娘子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李青文,江淙向前微微倾身,挡住了她的大半视线,客气道:“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屋里的人都喝过了几巡,李青文和江淙才进来,周丰年喊着要罚酒,李青文乖乖受罚,低头看到桌上的酒碗,立刻求饶。
趁着他们嚷嚷个不停,李青文悄悄绕到了李青卓的身后,把扇子递给了他。
李青卓喝酒向来不在脸上显现,只在眼睛里,此时双眸浮上一层水,眼睛眨动时,水光波动,漾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