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嘉秧——”徐方亭叫不醒,只能抱起他,说一会再出来收拾餐桌,回房哄睡。
谈礼同没话找话,非要给自己来一句结束语:“我看你就是瞎折腾。”
*
谈韵之在地图上圈圈画画,找出榕庭居附近各家康复机构的交通路线。这一过程本质和选大学专业、做旅游攻略没区别,只不过网上基本搜不到这些机构的点评,官方公众号给出信息也不多。
他在ASD家长群咨询,老家长反馈跟医生一致,找家附近的,不合适再换,最主要还是靠家长。
家长们来自天南海北,即便同城,也不一定在谈韵之附近,无法推荐具体机构。
进群要改名成“小孩出生年月+城市+昵称”,有人看了他ID,说“2岁都开始干预了,觉悟高[赞]我家闭魔那会还在玩轮子”。
有人回“没给你撅粑粑涂墙已经不错了[偷笑]”。
然后,群员纷纷冒泡,吐槽自家闭娃,分享日常,发红包抢红包,把谈韵之寥寥几句刷上去。
谈韵之回到从医院拍照的机构列表。ASD经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仿佛远空的星星,孤独地闪耀,也被称作星星的孩子——所以每页表格都有几家以“星”命名的机构。
谈韵之第一锁定两个地铁站外的“星春天儿童康复中心”。
*
次日上午,在约好的时间,谈韵之推着婴儿车和徐方亭打车,又经历一番抢按钮大战,抵达“星春天”所在小区的门口——又是类似祥景苑的商住混合小区,但是年代久远,更破旧,拥挤,主干道旁停满车辆。
“是这里吗?”徐方亭的喃喃没换来回答,谈韵之心里恐怕也涌起不信任感。
这样的地方,很难让人相信能有什么“内秀”。
谈韵之没来过这片,只能问保安——他没有直接说星春天,而是报了星春天所在的大楼名。
保安叫他们第一个路口往右拐。
格子砖的人行道坑坑洼洼,到路口往右拐,竟然没了人行道,只剩商铺前的楼梯。
谈韵之只能推出外面行车道,意外地没再骂“这什么破设计”。
艰难辨认出传说中的4号门,新问题又冒出来:竟然没有电梯!
徐方亭又看了他一眼,觉得小东家大概开始打退堂鼓。
“幸好在三楼,走吧。”
她低头解开婴儿车安全带,谈嘉秧尖叫不愿意下来。
“我来吧。”谈韵之说罢,抄起婴儿车对角线的杆子,一个人稳步抬上去。
摇晃中,谈嘉秧舒服地咯咯笑。
上至第一个平台,徐方亭说:“要不我一起抬吧?”
“不用。”多一个字像泄了气,谈韵之继续往上搬,只在每个转角处换一会气。
大楼表里如一,破旧而老式,走廊贴的还是上个世纪的白瓷方砖。进走廊迎面便是童画彩绘墙体,在公园玩耍,在校门口等车,等等,但画技拙劣,配色老土,有内容而无审美。墙面挂着几块广告板,人像不知道被谁烧掉眼睛嘴巴,狰狞残忍,恍若老旧鬼片的恐怖手法。
“是这里吗?”谈韵之终于忍不住怀疑。
徐方亭再细看广告板的内容,很快确认这就是目的地:上面没出现任何孤独症字眼,却描述了大部分症状,刻板行为,社交障碍,兴趣狭窄,语言障碍……
“孤独症”三个字,在大众眼里是禁忌中的禁地,不祥中的晦气。
她找到墙上的消防示意图,沿着回字形走廊,推着谈嘉秧转了半圈。两旁有瑜伽、美术甚至跆拳道等培训机构,然后终于出现星春天的正门。
“那里——”她低声示意玻璃门内左墙壁上的一块铜黄方板,上面几行字写着:
沁南市残疾人康复服务
三级(孤独症)定点机构
沁南市残疾人联合会
20**年
“……”谈韵之怀着微妙的不舒服感,跟在徐方亭后头进去。
前台没有人,不专业的服务更是加重他的负面情绪。
吊顶天花板嵌着筒灯,谈嘉秧仰头注视他的小太阳。徐方亭悄悄解开安全带,那边终于纡尊降贵下花轿。
地上铺着蓝色地板革,前台的墙壁后方,是3*3条椅,坐着的三四个衣着普通的成年人,大概是家长。
条椅前方一面白色围篱,靠左墙开了一扇门,大厅中央围出一方空地,摆置类似儿童乐园的设备,吊桥,滑梯,斜坡;其他小房间分列四周。
有个比谈嘉秧大一点的男孩,趴在一块方形滑板上,在一个穿荧光绿POLO制服的男老师指令下从斜坡冲下来。
另一边空地上,一个年轻的女老师握着篮球,对面站着一个八九岁的女孩,长得很标致,从头到脚一身adidas,呲牙不知道对谁笑,呵呵呵呵,脑袋晃来晃去。
“蓉蓉!”女老师叫道。
蓉蓉依然开心晃着脑袋,短暂扫过徐方亭他们。
“姜舒蓉!”女老师胳膊夹着篮球,过去揽着她的后脑勺,跟她碰额头,“看我!”
谈韵之心跳加快,徐方亭也曾经跟谈嘉秧碰头。徐方亭因为跟老师一样,显得更专业;老师因为跟徐方亭一样,显得更值得信赖;两种想法相互促进,谈韵之前头那点不舒服淡去,对此地生出莫名踏实感,接受了它旮旯破旧的地理位置。康复机构设在这样的环境,也许就像它的内容一样秘而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