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望舒整个人严严实实拢在衾被里,视线越过隔断,看了眼外间桌上放着的滴漏,冷静地提醒,
“四更三刻。圣上再不起驾,前朝的早朝就要误了。”
洛信原站在床边不动,淡然道,“叫他们等。”
梅望舒:“……”
她勉强睁着越来越想合拢的眼皮,“臣曾经说过,这个身份,皇宫地界,绝对不可以。”
床边一沉,洛信原坐了下来。
眸光灼灼幽亮,暗示地指了指自己的唇角。
“不多求别的。”他坚持道,“只这里一下。马上便走。”
梅望舒无语地对着他。
嫣然没说错……还真是个沾上了甩不脱的狗皮膏药。
心里三分好笑,七分头疼。
她倾身过去,吹熄了床边小桌的油灯。
罗汉床附近的光线黑了下去。
偌大的东暖阁里,只剩下外间点亮的几盏灯光,隔着雕花木隔断映照进里间。
半明半暗的灯火微光里,梅望舒靠在罗汉床头,阖了眼睛,微微地仰起头。
柔软的唇瓣擦过对方火热发烫的脸颊,寻到了同样柔软的唇角处,凑过去亲了亲。
下个瞬间,对方火热的身体突然压了过来。
像是一只千里追踪、极度兴奋的雪地大狼,她直接被扑倒在床里。
昏暗光线下,唇齿纠缠,呼吸炽热。
挣脱不得,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想说话也被堵在嘴里,只能漏出几声含糊的轻哼。
梅望舒细微地挣了挣,警告地咬了一口。
咬得不轻不重,没有流血,却也在昏暗光线里听到一声明显的抽气。
洛信原细细地吸着气,撑坐起来。
“行了,我走了,你别恼。”
揉到角落里的衾被捞回来,重新替她掖好了被角,他不舍地起身,整顿衣衫,抚平身上常服的皱褶,
“早朝没有一两个时辰不会完,你安心睡下,天明了自己出宫。朕说话算话。”
窗边透进来的一缕清晨微光里,梅望舒拢着被子,隔着一层轻绡帐,安静地看着那宽阔背影走远。
整夜未眠的疲惫再度袭来。
她在昏暗帷帐里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实在太沉。
迷迷糊糊坐起身时,头脑还是一片昏茫,似乎感觉身上哪里不对,但一时又回不过神来。
窗外天光大亮,隔着薄绡纱帐透进东暖阁。
至少也是午时了。
她掀开衾被,穿好官靴,准备唤人进来洗漱。
就在起身下床的时候,她终于意识到了身上哪里不对,下床的动作停滞了片刻——
猛地转回头,近乎急促地望向床褥。
东暖阁专门为她备着的整套雪青色的床褥中央,沾染了几处暗红血迹。
“……”
梅望舒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雪白中衣,素色绸裤。
又看了眼床头挂着的薄薄一件紫色官袍。
抬手捂住了脸。
最近停了之前的大寒之药,又吃起了温补药……几个月未至的癸水,竟在这时候毫无准备地来了。
门外听到了里面的动静,梅兰菊竹四位大宫女鱼贯送进了盥洗用具。
“梅学士可是起了?”奉命在东暖阁值守的小桂圆也闻声赶来,在门外面扬声问道,
“可要奴婢替梅学士传召步辇,送梅学士出宫?”
梅望舒靠在床头,默默地抬手按揉着眉心,视线盯着床褥上明显的血迹,叹息着回答,
“不必。不急着走。”
想了一会儿,又出声问,“圣上可下早朝了?”
“劳烦去前殿通传一声,臣有急事奏禀,请圣驾速来东暖阁。”
第66章 不变(捉虫)
洛信原接到传话时,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扔下政事堂一帮大臣,急匆匆赶往东暖阁。
那套雪青色的床褥已经被梅望舒拿布扎起,连同换下的衣裳,鼓鼓囊囊一个包袱堆在床边。
洛信原站在罗汉床边,连问带猜弄清楚情况之后,愕然片刻,开始无声忍笑,忍到肩膀颤抖,半天停不住。
梅望舒换了身干净衣裳,坐在靠窗的贵妃榻上,捧着热茶,神色看不出喜怒,不冷不热问了句,
“陛下笑够了没有。”
洛信原一听便知道她要恼,立刻停了笑,召了小桂圆来。
指着扎好的布包袱,郑重叮嘱他亲自抱走,路上不许打开,务必找处火堆烧得干干净净,半点灰烬也不许留下。
小桂圆听圣上语气慎重,立刻肃然应下,抱着布包袱快步出去办差。
洛信原凑过去看了看梅望舒手里的茶水,“难得碰到大日子,怎么还喝寡淡的茶水。叫御膳房给你熬碗红糖粥送来。”
梅望舒不肯应下,“烧了整套床褥已经不寻常,还要御膳房特意给臣熬煮红糖粥,陛下是生怕宫里那么多聪明人猜不出?”
洛信原被她呛得不轻,知道她心情不算好,想了想又说,
“女儿家的那些东西,宫里虽不会短缺,但朕却寻不出什么藉口叫他们取来……”
梅望舒揉着太阳穴,头疼。
“陛下身边连个妃嫔都没有,突然吩咐取用女儿家的那些东西,岂不是明晃晃叫所有眼睛盯过来。”
她叹息道,“多准备些深色衣物,我每天多换几件罢了。”
“你如今这样……能走动么?”洛信原上下打量着她,“要不然,用步辇送你出宫?”
“路上脏污了步辇,叫那些随行的内侍们看在眼里,暗地里更不知会如何疯传,我进宫这一夜发生了什么。”
梅望舒说到这里,自己也是一阵心浮气躁,往贵妃榻上斜躺下去,拿衣袖捂着脸,再不说话了。
洛信原思忖着道,“那就去西阁。”
“东暖阁位置在皇城中央,来来往往的眼睛太多。西阁那里清静少人,对外就说你身子又不好了,宫里留你几日。让你安安生生在西阁静养个三五日,绝不会有人打扰。”
他带着笑问,“如何。”
梅望舒没吭声,却缓缓把衣袖从脸上拿下来。
清凌凌的乌眸抬起,往他这边瞄了一眼。没有否决。
就是默许的意思了。
西阁一如既往,这么多年没有改建过,陡峭的上山道也从未重修。
梅望舒以身子不好的名义,在初夏天气里,硬生生披了件从肩头裹到脚踝的黑披风,在大风中踩着吱嘎作响的木质步廊上去西阁。
天气炎热,遮挡行迹的披风又厚实,步廊走到一半时,她实在撑不住,停步擦汗。
“还没上去西阁……”她喘息着说,“先要中暑了。”
洛信原在旁边伸手扶她,“不赶时间,原地歇会儿。”
梅望舒摇头,路上耽搁得越久,身上越不对劲,“还是直接去西阁。”
呼啸的穿堂大风,吹起步廊两边挂着的层层纱幔。却吹不动步廊尽头挂着的大铜铃铛。
停步擦汗时,她的目光顺势落在那处铜铃铛上。
“铜铃铛有年头了,如今还能用?”
“至今能用。”洛信原肯定地道,“我在西阁时,偶尔不想人打扰,便把人全赶下去。若是有人着急觐见,还是摇铃铛。西阁伺候的人都懂这铃铛的规矩。”
梅望舒怀念地过去几步,解开那铜铃铛绑在步廊柱上的垂索,轻轻地拉扯了几下。
垂索上方绑的铜片撞击到铃铛的厚铜内壁,发出清远悠扬的响声。
步廊尽头便是通往西阁的木楼梯,洛信原引着她上去。
“你在西阁时,若有人在下面摇铃铛,多半是当值的宫人送东西上来。你若是心情好,同意他们上来,便摇一下西阁窗边挂着的小铜铃铛。下面的宫人听到声响才会上去。”
“若是不想人想去,直接不理会即可。”
梅望舒步上楼梯,轻声感慨,“这么多年了,皇城里时刻都有变化。倒只有西阁这儿,不管什么时候过来,似乎从来都没变过。”
洛信原走到楼梯高处,回身望了眼远处步廊挂着的大铜铃铛,淡淡道,
“我不想西阁变。这里就不会变。”
上来一趟西阁,梅望舒又换了身衣裳。
把换下来的旧衣扔进火盆里。
又沐浴了一次,挽着湿漉漉的长发出来告罪。
“实在是君前失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