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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或许是之前便已经长成,只不过朝夕相处,太过熟悉,以至于她竟不知不觉忽略了高踞黄金龙椅上的帝王身上发生的巨大变化。
    “雪卿发什么楞。”元和帝率先坐下,指了指对面的空椅,淡淡道,“几个月未在宫中留膳,生疏了?”
    梅望舒收回视线,起身跟随过去,“陛下言重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小可爱在问,这边说一下
    女主名望舒,字雪卿,古代同辈人通常会称呼字;梅望舒,梅雪卿都是女主哈
    第4章
    窗外朔风阵阵,卷起几片落叶,撞到了窗棂上。
    因为天气阴沉的缘故,暖阁里处处点起儿臂粗的铜烛。
    灯火通明,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也映亮了元和帝带着锐利压迫感的五官轮廓。
    他的生母,如今的敬端太后,当年是京城中相貌殊绝的绝色美人。元和帝继承了母亲的美貌,五官轮廓分明,鼻梁高挺,鬓角若裁。斜飞入鬓的长眉下,狭长内双的眼角微微上挑,是一双生得极漂亮的眼睛。
    只可惜,元和帝的性格少年老成,平日里极度自律自控,态度沉稳平和,连高声斥责臣子都少,更少见他展颜肆意大笑的时候。
    偶尔笑起来时,也仿佛是山谷微风拂过百尺深潭,湖面微澜,波涛不惊。
    连累的满朝臣子在他面前,个个把火爆脾气藏着掖着,不敢高声喧哗,力求言行谨慎。若是一大把年纪在年轻仁厚的君主面前失了态,可真是羞惭无颜,贻笑大方。
    君臣落座,元和帝抓起象牙箸,随意问了句,“刚才忘了问,雪卿在家中可用过午膳了。”
    梅望舒跟着举筷,实话实话,“不曾用过。”
    “哦。”元和帝夹了一筷子菜,语气寻常,仿佛闲聊,“回去府上那么久,竟不曾用过膳。莫非和尊夫人关门闲话了整个时辰?当真是伉俪情深。”
    梅望舒并不是迟钝的人,瞬间感觉出君主平静态度下的几分不对来。
    才拿起的筷子原样放下,她立刻起身告罪,“臣惶恐。回家沐浴更衣,过于疲乏,不慎睡过去了……睡了两刻钟。”
    元和帝轻笑了声,“站起来做什么。朕又没有怪罪你。坐吧,继续用膳。”
    他把夹起的一筷子蒸鱼放进梅望舒的碗里,“记得你喜欢吃鱼?秋冬新贡上的松江鲈鱼,肉质肥美,多吃些。”
    当季鲈鱼的滋味确实鲜香甜美,鱼骨鱼刺已经事先挑去,只余下雪白肥膏的鱼肉。
    梅望舒低头咬了口滑嫩的蒸鱼,慢慢咀嚼着,耳边传来熟悉的沉稳低沉的嗓音:
    “夫妻久别重逢,情难自禁,人之常情。朕若是责怪你,岂不是不近人情。”
    虽然陛下不讲究‘食不言’的规矩,但嘴里有食物时开口,总归不雅。梅望舒并不说话,只点了点头。
    元和帝的目光微微一沉,唇边却勾起了浅淡笑意,“不过,记得从前,每次出宫回来,不拘物品贵贱,雪卿总是会带些小玩意儿给朕,什么糖人,皮影,蒸糕,草笼蝈蝈儿。”
    说到这里,他打趣道,“如今去了江南道,千里迢迢的来回,却只记得家中娇妻,忘了朕了。”
    梅望舒嘴里含着的一口蒸鱼总算吃完了。
    她开口解释,“陛下可冤枉臣了。此行给陛下带了许多礼物,今日入宫仓促,只备好了礼单。礼物还锁在几十个箱笼里,全扔在臣的书房院子,尚未打开整理。还请陛下宽恕几日,整理好了便送进宫来。”
    一边说着,从宽大袖中取出礼单,双手呈上。
    元和帝往她的绛紫官袍袖口盯了一眼,不置可否。
    “入宫觐见有半个多时辰了吧,难为你不声不响把单子捏到现在。朕不提,你也不提。”
    说着,他伸手过来,将那本尚带着温暖体温的正红色描金礼单从梅望舒手里抽走,当面摊在桌上,亲自过目起来。
    礼单是梅望舒在回京途中亲笔写的,一手漂亮的行楷,格式和内容都中规中矩。
    置办的礼物大都是江南特产,苏州双面绣大屏风一座,杭绸二十匹,千手观音玉佛一座,江南当地名家字画若干幅,时令瓜果十筐,云云。有些甚为贵重,有些新奇倒是不甚贵重。
    元和帝神色不动,顺着一行行列出的礼单,指尖慢慢地划下去。
    “……灵谷寺平安符一道。”他低声念道。
    “南朝时候兴建的古刹,战火中留存至今,算是极难得的。”梅望舒简短地解释道,“在当地香火极旺。臣当时临时起兴,清晨前去游览,正好遇到寺中高僧,便私自做主,替陛下求了一道平安符。陛下喜欢便留几日,不喜欢扔了也可以。”
    元和帝神色没什么变化,只点点头,表示听到了,指尖往下继续划,
    “……江心洲活鸭十只?”
    梅望舒笑起来,“这个是臣亲口尝过的。据说是采用秘制酱料喂养的活鸭,炖汤滋味极为鲜美。臣在江南食欲不振,只有这道豆腐活鸭汤,喝完了唇齿留香,久久难忘。那农户说宰杀的鸭子不能久放,容易变质,臣就运了十只活鸭上京城来。”
    元和帝盯着那行字迹端丽的‘江心洲活鸭’,眼中终于现出了细微的笑意。
    他转头对旁边侍立的苏怀忠吩咐道,“等这十只江南的活鸭贡进宫来,先别急着宰杀,带过来让朕看看。”
    苏怀忠无声地一咂舌,心想御膳房有的忙活了,立刻躬身领命,“遵旨。”
    梅望舒看在眼里,抿着嘴,微微一笑。
    虽然圣上性子沉稳,十六岁便提前加了冠,从此成人,但毕竟今年才刚满二十。
    年轻人么,天性朝气蓬勃,比起玉雕苏绣这些昂贵的死物来说,总是对活物更感兴趣的。
    礼单呈上之后,君臣间用膳的气氛明显活络起来。
    苏怀忠察言观色,立刻加菜,上酒,继续吃席。
    这回君臣说话也不像方才那般拘束了,边吃边闲聊,谈了一会儿江南的风景见闻,渐渐又转到这次的差事上。
    “你离京之后当月,朕读前朝末年割据史,当时,地方上官员势力过大,竟可以调兵截杀京城钦差,事后推说是山匪谋财害命。”
    元和帝边吃边谈,“朕当即吓了一跳,急令兵部调了两万辽东重骑,日夜兼程南下,就驻扎在江北,以震慑当地官员。”
    说起此事,梅望舒印象深刻,“陛下急调的那两万重骑,在江南道的官场可是掀起了轩然大波,短短十日内便有三名官员畏罪自杀。我们查案本来毫无头绪,这下好了,顺藤摸瓜,直接摸到了几个陈年大案子。陛下这招敲山震虎,用的极妙。”
    说到这里,两人相视而笑。
    两人边吃边聊,一顿午膳用了整个时辰。元和帝用膳的动作慢条斯理,但食量却不小,梅望舒跟着吃了整个时辰,不知不觉竟然用了平日两倍的饭量,停筷时感觉肠胃都撑满了。
    饭后,按惯例用温茶漱了口,梅望舒刚放下茶盏,面前却端上了第二个瓷盅。
    盖子还没打开,只端过来,闻到那股熟悉的刺激味道,她忍不住皱起了秀气的眉。
    “又是姜参汤?”
    苏怀忠公公亲自把姜参汤捧到她面前,“是姜参汤没错。还是早上那锅煮出来的,一半送到了城外十里渡,一半留在宫里,给梅学士入宫时备着。”
    御赐之物,不好推辞,梅望舒只得接过汤盅,慢慢地喝完了。
    紧接着又上了第三个青花瓷盏。
    里面呈着半碗淡金色的槐花蜜,入口甜香软糯,终于盖住了之前的满口辛辣。
    暖阁里面点着地龙,原本就温暖如春,梅望舒的三盏饭后茶喝完,光洁的额头上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晶莹汗珠,硬生生热出一身汗来,贴身的单衣都濡湿了。
    对面始终安静喝茶、一言不发的圣上,盯着她用过三道茶盏,才开口道,“脸上总算有些血色了。姜参汤确实有效,以后宫里每日备着。”
    内侍撤下碗盘后,元和帝又吩咐拿棋盘。
    “浮生偷得半日闲。朕近日新得了一副暖玉棋,雪卿有没有兴致,陪朕手谈一局?”
    梅望舒接过苏怀忠递过来的汗巾子,擦着额角的汗,无声地叹了口气,“臣自然愿意奉陪,只求陛下今日再不要灌臣第三碗姜参汤了。”
    元和帝眼中的笑意更浓了些。
    “百年老参炖的汤,你还想一天喝几碗。别只顾着擦汗,认真下棋,不许故意放水。若是放水太过明显,朕少不得要赐你姜参汤了。”
    “嗒!”
    暖阁里不时响起清脆的落子声。
    元和帝的棋力比起以前虽然进步了不少,终归比不上梅望舒曾经花费许多时日打谱的琢磨功夫。
    她一心二用,赏玩着罕见的暖玉棋子的同时,并不妨碍她落子布局,轻轻松松把圣上杀了个片甲不留。
    元和帝在她面前输棋输惯了,并不以为意,数完了目数,立刻重开一局。
    两边刚开局不久,空旷安静的暖阁外,响起细碎的脚步声。
    苏怀忠进来回禀,“陛下,邢医官来了。说今日是定好的给陛下请平安脉的日子。”
    梅望舒立刻放下白子,起身行礼,“陛下龙体要紧,下棋可以改日,臣请告退。”
    元和帝颇觉得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旁人和朕如此说话也就罢了,雪卿怎么也学会这套。以前邢以宁给朕看诊的时候,你哪次不在?坐下吧。”
    御前随侍的十几名宫女内侍无声无息地忙碌起来,放下层层金钩纱幔,关闭所有木窗,点亮四周烛火,准备温水热汤。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只留下苏怀忠服侍御前,梅望舒坐在窗边,其余宫人全部鱼贯退出。
    片刻后,暖阁外传来了脚步声。
    宫中最得圣心的御前医官,邢以宁邢大夫,背着医箱,穿着一袭干净挺括的石青色医官袍,悠然掀开纱幔,走了进来。
    “恭请陛下圣安。”邢医官惯例问安,“陛下近日身子感觉如何。旧伤处可有疼痛复发的征兆?”
    暖阁最里面的金丝楠木隔断后方,放了一个供平日休憩用的罗汉榻。
    暖阁并不很大,从梅望舒的方向望过去,透过傲雪寒梅图样的隔断,可以清晰地看见罗汉榻处的景象。
    元和帝并不避讳梅望舒,当面褪去了行龙常服,夹袍,中衣。
    “后背处早就没什么感觉了。”他袒露了肩膀,转过身去,露出了结实健壮的后背。
    “前些日子阴雨连绵,朕照常活动筋骨,骑马射箭,肩颈后背并无任何不适的地方。应该是彻底痊愈了。”
    明亮的灯火映照下,年轻的帝王坦然将后背处纵横交错的狰狞旧伤裸露出来。
    神色平静,毫无波澜。
    第5章
    明亮的烛火照耀下,显露出元和帝后背处层层叠叠的旧伤。
    最久远的旧伤,应该超过十年了。
    年份太久,当初几乎要了性命的可怖鞭笞伤疤,如今也只留下几道浅褐色的交错痕迹。
    反倒是年份近些的杖责旧伤,留下的疤痕更深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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