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眼看过去,声音的主人是个胡人壮汉,挽着衣袖,常年日晒让他皮肤黝黑,正收拾碗筷。
柴三妙点点头。
壮汉进了里间,不一会儿便端出来两碗热滚滚的馎饦,挼如大指许,二寸一断,急火煮沸,面皮不厚也不薄,恰到好处,几片肉片,表面撒上些许碎蒜、胡荽,很是提鲜。
柴正觉几口吃完,连带把汤水都喝得一滴不剩,毫无矜持,他说:“没想到遇上一家宝藏小店。”
眼看跟其他汤饼店是一样的香料,味道却不太一样。
柴三妙端详半响。
他们来的时辰不是饭点,店里人不算多,壮汉也不算忙,从里间出来后,便坐在门口,懒懒地晒太阳,也不搭理人。
柴三妙清了一下嗓子,“这馎饦不对!”
壮汉瞄见柴三妙的表情,“贵客觉得哪里不妥?”
柴三妙捞起一块碎肉,“你用的肉不一样。”
壮汉点了头,“贵女觉得我用的是什么肉?”
“总不会是人肉吧。”柴三妙冷笑。
一句话把壮汉和小厮说得大笑不止。
店外正巧步入一男子,戴皮帽,着皮袄,左手提着布袋,背着角弓一把,布袋上侵染污迹,仔细一瞧竟然像血。
壮汉接过布袋,付了通宝,那人走后,壮汉将布袋提到柴三妙案前,打开,血腥扑鼻。
柴三妙掩住口鼻后退。
他将布袋内的东西取出几样,摆在案几上,是些野兔、野雁等小猎物,说:“游猎的猎人每日猎得什么,店里便卖什么肉,现下贵客相信不是人肉了。”
原来小小店铺卖的是野味,所以味道有所差异。
柴三妙拿出几枚开元通宝结账,看来店客人聊天的熟悉程度,多为常客,也觉得的确不像黑店。
壮汉过来收钱,他们客套几句好吃得很,壮汉也没有自谦,兄妹俩起身准备离去,柴三妙蹀躞上挂的筚篥撞到案角,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壮汉俯身将其捡起,看了一眼,递回来,“贵客的筚篥做工精巧,甚是少见,我的朋友也有一只相似的。”
柴三妙接过,小厮突然介绍说:“贵客,这是我家安掌柜。”
安掌柜?筚篥!
卢祁说的人原来是他啊!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柴三妙忽而将筚篥放在案几上,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贵店经营有方,敢问安掌柜可认识熟悉陇右道地理地貌的胡人。”
“如何才算得上贵客口中的熟悉?”安掌柜问她。
柴正觉注意到他俩对话,怎么回事,他妹妹不是再找书吗?
只听柴三妙说道:“沙州敦煌城,过大沙海,经由迪坎儿,熟悉前往西州的道路。”
大沙海?
安掌柜挑眉,长安城的小子知道得还不少,“贵客说得路可是前往安西都护府治所,西州交河城?”
柴三妙肯定,“正是大海道。”
安掌柜拿起筚篥握在手中端详,再看向柴三妙的时候,回答倒很干脆,“客人明日晌午后来,也许能遇上你们想找的人。”
有了安掌柜一句话,柴三妙高高兴兴地和柴正觉一起,打包了一份雁肉馎饦带走。
柴正觉问妹妹,“怎么回事?什么大海道?”
柴三妙才对他兄长说,“如果胡人走过大海道,必然能找到她要找的书了。”
大海道,常流沙,乏水草,四面茫茫,道路不可准记,惟以六畜骇骨,及驼马粪便为标记,若下大雪即不得通行,兼有魑魅,后世商贾往来,多取道伊吾路。
是为禁忌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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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兄妹俩再次出现在西市里,柴正觉依旧忍不住以袖口掩鼻穿行集市,跟着幺妹如约进店。
晌午后,店里稀稀拉拉几位客人,散落坐在各处。
小厮招呼兄妹一行人入座,柴三妙在想一会儿如何分辨出要找的胡人,才跨入店门,一位壮硕男子的背影落入眼中。
安掌柜正从内间端着托盘出来,将餐食送到男人案前,男人点了一份水盆羊肉,配着胡麻饼,独自一人占了一张食案,高帽红须,一副莫来招惹的气质。
柴三妙直觉眼前的胡人就是安掌柜说的人。
她拉着柴正觉快步过去,一屁股坐下,对着胡人好言说道:“店里人多,拼个桌。”
柴正觉一脸懵然,微微侧头观察四周,哪里人多?
安掌柜默默看了兄妹俩人一眼,径自走了,继续在后厨忙碌。
对方并没有回应,不吭声就代表不拒绝,柴三妙吩咐亲随就近坐到其它桌去,柴正觉询问小厮今日是何野味后,已经催促其速速做来。
柴三妙不言不语,盯着胡人观察半响。
常年风吹日晒的粗糙皮肤上,细纹满布,端碗喝汤的指头老茧层层,三两口已将面前的水盆羊肉和胡饼吃下,份量与他而言,明显是不够的。
小厮将兄妹俩的加足了料的馎饦端上矮桌,柴正觉迫不及待地拿起木著搅合起来,胡人看向同桌的两人。
柴三妙立刻将自己的馎饦端到胡人面前,这才客气说道:“近日想猎野物,眼看壮士一副好身手,若是愿意指点一二,这月余的汤饼钱,我还算付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