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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道:“灵州仙派的弟子只往西侧走,那边妖少,这也是多年心照不宣的事了,姑娘若想找到他们,前方便要变道了。”
    洛银道谢,这便带着谢屿川要离开。
    司马南见她桃花裙摆扫过荆棘,转身时清风扬起面纱,露出了面容一角,金钗随步伐摇动,一缕暗香抚上心扉,竟让他觉得体内被真气包裹的断骨都开始熨烫了起来。
    司马南开口问道:“姑娘如何称呼?总要让我知道是谁救了我。”
    洛银没回话也没回头,只无所谓地摆摆手,谢屿川挪了半步,遮掩她离去的背影,一道冰冷的回眸,叫司马南止了问话。
    换了间洞府,这里离山顶更近,铁林的根密集到几乎让人寸步难行,许多洞口长得极为相似,还有一些出路被树根封住。
    顺着树根透入山洞的水越来越多,石壁与地面都是湿漉漉的,洛银左手掌心朝上,右手食指在手心画了个简单的阵图,银光分散,自动衍生,在她的掌心上空汇成了一面古纹方位针。
    直指方位的银针不安地颤动着,可见此地磁场已改,洞中树根天然形成了阵林,不知接下来会遇见什么意外。
    她加快步伐,见银针指向一个黑洞洞的、被树根完全堵死的小道,洛银眉心轻蹙。
    “屿川,站在我身后。”她道。
    谢屿川后退半步,便见洛银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对着树根堵住的洞口画了几道银光,那银光汇成了六柄长剑,剑柄相连,剑尖六角朝外。洛银的手指往洞中推去,看似轻柔的举动,却让那六柄长剑瞬间旋转出刺目的银光,只听见一声——咻!
    六剑银光从洞口直往洞内钻去,刺耳的割裂声打破了一整条隧洞的树根,甚至将凹凸不平的洞壁都磨得光滑。
    一滴滴雨水从洞顶滴下,银光闪过之处,道路平坦易行。
    洛银走在前面,谢屿川紧随其后,二人穿过长长的隧洞花去不少时间,又一道雷声落下,前方传来了女子的惊叫声,洛银猛地抬眸,脚步加快,留给谢屿川一句:“跟来!”
    轰隆隆的雷声震得人足心发麻,像是随时就要当头劈下,粉色的身影在前方洞口消失,谢屿川的脚却如钉在了原地般,寸步难行。
    他背后起了一层寒意,回首望去,在这一条笔直的黑洞洞的隧洞尽头,看见了一双幽绿的眼睛。
    他知道,不止那一个妖。
    一日下来,洛银只当洞内妖多,处处都是妖气,后又担心灵州弟子的安危,并未细查。
    可谢屿川发现了,那些妖是冲着他们而来的,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的事,四阶、五阶的妖物也没那么好杀。
    他们惧怕洛银的修为,可仍在悄悄跟来。
    谢屿川看着那两点绿光,见其眼皮缓缓耷拉下来,往下移了一段,旁人在漆黑中视线模糊,他却能清晰地看见。那是一只虎妖,能力可达化形,昨日午后入洞时,便是它发出的声音,他从靠近无影沼泽那侧的深洞,穿过层层铁林,到达谢屿川的附近。
    虎妖双爪压低,头颅垂下,像是对他跪拜行礼。
    洛银出了隧洞便走入了一块尤为宽广的地界,这里的树根更为粗壮,往上看去一片漆黑,根本望不到洞顶,若不是他们知道万窟洞天仅有一个出入口,便要以为此时已经离开了洞府,走入深林之中。
    密集的树根像一根根十人难以围抱住的参天大树,不知从哪儿吹来的风将丝丝雨水也带入了洞中,此处竟前看不到头,后寻不到尾,大得令人心惊。
    方才听见的声音,就在林后某处传来。
    黑暗中,附着于树根的晶石发出幽幽暗光,勉强照亮这一片根林的样貌,地上的雨水与鲜血汇成了一条小溪,浓烈的妖气传来。
    “快,别让他跑了!”
    “六阶的妖,都化成人形了!这还是目前为止碰到的第一个!”
    不远处传来的人声让洛银止住靠近树后的脚步,她抬眸往右手边看去,那处闪过了一抹淡蓝色的光芒,阵林改变了方位,将一行二十多人围困在一方根林中,来回穿梭,暂时找不到出路。
    细细的抽泣声传来,洛银站在巨大的树根后,另一侧散发的异香与血腥味融合在一起,一道低低地哀嚎声传来,说的是妖兽之语。
    “溪,别哭……”
    男人的声音低沉,颤抖道:“看,是星星。”
    几只闪着光芒的萤火虫从树根后飞出,万窟洞天里妖气四溢,萤火虫不能成活,那微弱的光芒不过是男人以妖力化出的幻象。
    他快死了。
    洛银从树根后走出,拥抱在一起的两只妖甚至没发现她的靠近,虚弱的萤火虫围绕着他们二人,密集的参天大树下,唯有这一处的光芒不是被晶石照亮的。
    男人是六阶的妖,为草藤,女人是五阶的妖,和丝梦花一般,未能完全保持人形。她哭泣的眼上落下了莹莹的粉,双臂搂住了男人,双脚如根般扎入地面,拼命地为他汲取洞内本就不多的养分。
    方才那声尖叫便是这女妖发出的。
    不夺他人围追的妖兽,这是规矩。
    那些人追捕的应当是眼前身受重伤的男妖,他的生命正在流逝。
    萤火虫一只只熄灭,这处的光芒也暗了下去,女妖怀中的男妖逐渐从一个极似人的模样化为了一把干枯的草藤,随着女妖无助的哭喊声吐出最后一口气。
    女妖一抬头,惊诧地发现竟有修道士站在她的面前,她害怕地将怀中的枯藤搂紧,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恐惧且恳求地匍下身体,嘴里说出的话洛银听不懂,但像是在求饶。
    洛银看着她的眼泪像是花露,突然想起了往年灵州仙派里,那个与花妖成婚的同门。
    仙道无情,天道有情。
    若想成仙,必要舍去对于俗世的羁绊,可只要是活着的万物,无一难免坠入情路。
    洛银以为,此番入万窟洞天里的妖皆曾迫害过人界百姓,至少她一路过来杀死的那些,他们的口中沾满鲜血,并不无辜。
    那眼前这两只妖呢?
    他们看上去,像极了当初跪在鸿山下三天三夜的花妖,感恩灵州仙派并未处罚与她相爱的弟子,也是那时洛银才意外见到了她。
    她说妖界的气候太糟糕了,妖族的长寿在那里就像是受了诅咒,活得越久,越痛苦。
    恻隐之心,仁之端也,亦是人之端也。
    在来万窟洞天之前,洛银已经做好了杀妖的准备,闻到那些妖物身上的血腥气,她也能毫不留情以最能减少痛苦的方式让他们死去。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他们自己的孽债,杀人命当以命抵之。
    可朝她求饶的妖,没杀过人。
    更像是两个在妖界痛苦求生的妖,终于能幻化人形后,妄图穿过无影沼泽藏匿于人界,偷个干净舒适的活着。
    而后被捉了。
    他们和谢屿川……有什么不同呢?
    无非是谢屿川走运些,是人界化形的精怪,他们是妖界偷渡的草藤。
    洛银下不去手,在她沉睡之前,妖界与人界未有冲突,在她眼里,妖也并非十恶不赦之徒,醒来之后得知师父师兄皆死于妖王的野心,她也仅能对那些杀过人的妖动手。
    人分善恶,妖亦如此。
    女妖不知是因为心死还是本就打算殉情,她的身体逐渐化成了一根根细瘦葱绿的藤蔓围绕着怀中的枯藤,点点绿光照亮四周。
    在这种永无天日的地方独自活下去,对她而言或许也是痛苦。
    洛银朝她伸手,掌心的温度抚平她赴死的不安与惶恐,就在这时,阵林突变,十几根箭矢破空而来,带着足以毙命的力度射向这边。
    洛银被人猛地揽住了腰,往后退去数步才离开了危险区域,将她护在怀中的谢屿川惊魂未定地看向那棵巨大的树根下。
    “啊啊啊——”
    尖利的妖鸣震耳欲聋,又逐渐平息。
    几根长箭分别刺穿了女妖的头颅和心口,在她赴死的前夕杀了她,一群重明的弟子围了过来,口中念道:“可惜,那只六阶的先死了,算不到我们头上。”
    空中飘浮的尘埃,有枯草的苦涩味道,和鲜血的腥甜气。
    洛银还被谢屿川抱在怀里,思绪被女妖最后的哀嚎打乱,心下五味杂陈,说不出什么感受,总之很不舒服。
    一名重明弟子回眸瞥向他们二人,低声道:“险些被人抢了去。”
    第22章 二十二   万字章
    树根下, 被取血的女妖身上颜色尽褪,如春藤一瞬失去了所有生机,干化后看似坚韧, 实则一碰便会化为尘土飞灰。
    人界有白首的夫妻, 妖界亦有殉情的爱侣。
    洛银只是不解, 那些霍乱人界的妖, 抓之杀之,乃替天行道, 可这两只妖身上毫无血腥气,分明从未伤人害人,却仍被关在万窟洞天里。
    修道界的后生每三年举办的重明探洞,看似杀妖除恶, 可对一些妖物而言,他们便是被凡人放入牢穴的洪水猛兽。每隔三年,同样有一批在这暗不见天日中苟延残喘的妖兽们躲在角落里, 瑟瑟发抖, 惧怕他们的到来。
    人对妖的恨,恶, 远超洛银所想。
    是报仇雪恨, 还是残忍屠杀,拿到此刻已经叫人分不清了。
    洛银的手心很凉,一场本与她无关的猎杀,却让她心中无端生出了许多不忍。
    这是重明仙派定下的游戏规则, 她不能在人界地盘堂而皇之地救妖,也不能背修道界而行。
    那女妖还未完全退去人形,远看身形依旧曼妙,二十多个重明仙派的弟子中, 有两人见紧紧缠绕在一起的藤妖心生好奇。
    “你说妖女的身体,与咱们所见女人的身体是不是长得一样啊?”一人低声询问,惹得周围几人压抑地笑了两声。
    竟有一人在女妖面前蹲身,伸手拨开她怀中的枯藤,打算一探究竟。
    洛银蹙眉,她的脚尖点地,一簇火焰破开了雨水留下的水洼往前窜去,接触到缠绕在一起的枯藤后瞬间点燃,烫得那名弟子措不及防,连忙抽手,看向烧伤的手指。
    “你是什么人?!”被烧伤的重明弟子不满地看向洛银,从身后师弟手中接过烫伤药。
    洛银仍被谢屿川半抱在怀里,她的手轻轻放在谢屿川箍紧腰肋的手臂上,让他松开些,再看向已经被烧成灰烬的枯藤,道:“重明仙派开山门收徒时,没文考过吗?”
    不曾读书识字者,若非奇筋异骨,难破例收入仙门正统中。
    “自是考过。”那人道。
    洛银嗤笑:“既如此,应当懂得士可杀,不可辱之道理,你们已经杀了她,取了她的血,便不可轻薄对待一个已死之人。”
    “已死之人?她可不是人,她是妖!”另一人开口,呵笑出声:“哦,我明白了,此事的确是我师弟过于好奇,忘了在场还有女子,未有冒犯姑娘之意。”
    语调轻佻,言辞轻浮,自醒来后,洛银遇见的这些九州仙派的弟子,就没几个能登大雅之堂的。
    烈州恃强凌弱,重明轻佻傲慢,丰阳州愚蠢,淓州势利小人,真是越看越糟心。
    “他们嘴臭。”谢屿川不悦道。
    洛银还要去找灵州仙派的弟子,不欲在此和重明弟子口舌之争,她拉过谢屿川的手:“嗯,大约是得了什么臭嘴的毛病。”
    洛银牵着谢屿川越过那群重明弟子身边,听见他们意味深长的笑声,低低传来,恶心至极。
    “得了臭嘴毛病的人,嘴巴会烂掉吗?”谢屿川问她。
    洛银没料到他居然真以为那些人得了什么病,无奈一笑:“或许吧。”
    这三个字模棱两可,不是谢屿川喜欢的肯定答案,他们二人已经走远,谢屿川回眸看向那些和他们背道而驰的重明弟子,眉心微皱。他觉得若无人去帮帮他们,他们的嘴巴应当不会那么快就烂掉。
    往西而行,二人还没绕出这个巨大的山洞,就仿佛迷失在一片布满荆棘的密林中,若非洛银手中有银针指路,便要以为自己也和那些重明弟子一样,被困阵林了。
    晶石少的地方,黑起来根本看不见脚下所行之路。
    在洞中,不知白天黑夜,算着时辰,他们已经进来一日多了,目前尚未传出有弟子遇难死去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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