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酸的?”
“你吃包子,要醋。”谢屿川随口说道。
洛银略微一怔,她倒是没反应过来自己吃包子是要蘸醋的,经一提醒,她才发现她果然是有些偏爱酸食。以往每次吃饭,谢屿川都只笑着撑起下巴看向她,洛银以为他在发呆,原来不是,小狗的眼里全是她。
洛银眨了眨眼,抬头朝身旁的谢屿川看去,见他手中的糖葫芦已经只剩下两颗了,心下一软,问道:“还想不想吃?再买一串回来?”
“嗯!”谢屿川一高兴,那双眼尾略微向上斜去的眼睛便弯成了月牙状,仿若将漫天星空都装了进去般闪耀。
他又追上那个卖糖葫芦的老头儿了,洛银失笑,恰是此时,身后不远处的巷子里传来了一声爆裂,连带着这条街的地面都随之震动,屋瓦坍塌,惊起一片尖叫。
刹那间,附近街上的修道士纷纷纵上了半空,各门各派的目光紧盯着灯火下冒出一簇灰烟之处。
本还在那儿买糖葫芦的谢屿川登时朝洛银这边奔来,不过眨眼的功夫便跑到了她跟前,张开双臂将她抱在怀中,转身又压向了一旁巷口墙面,完完全全地把人护住。
他动作迅捷,洛银险些要以危险论之,一掌贴在了谢屿川的胸口,幸好法术未出。
也就是他,才没触发她体内的自卫真气,若是旁人,现下恐怕已经重伤倒地,吐一襟口的血了。
“姐姐不怕。”谢屿川摸了摸她的头发,像是在哄小孩儿,偏偏又喊她姐姐。
洛银自是不怕,她拉开谢屿川的胳膊,无奈道:“没事,法术引爆的小场面,你不是要买糖葫芦?”
谢屿川的眉心还紧紧皱着,他摇头:“不吃了。”
洛银朝闹出动静的地方看去,不一会儿便见到一个男人连滚带爬地从灰尘中跑出,鼻青脸肿地谩骂道:“卖了个假货给我,竟然还敢动手伤人!我乃淓州仙派曲长老的弟子,今在你这处受欺,来日必要讨回!”
此话一出,灰烟中慢慢走出的男子用手在鼻前扬了扬,哼声道:“好端端卖两只妖兽还要遇见你这等无赖,淓州仙派算什么东西?这里是幸州,重明的地界!”
“你、你挑拨两派关系,你、你……”那满身是伤的弟子未来得及放出警告,便被对方扬起的拳头吓到,转头跑没了踪影。
洛银一眼就认出这二人,正是方才买卖赤狐的。
这场事故倒是没人受伤,只是那只断尾的赤狐已经死去,躺在歪曲的笼子里,双眼紧闭,细看才能看得出,它的眼角尚有血痕,双眼已是被人挖了去。
有认得那卖妖兽男子的重明弟子从屋檐上飞下,落在他身边问道:“张兄怎么与淓州仙派的人动起手来了?不日便要重明探洞,此时不该惹事的。”
“非我惹事,却是那小子手脚不干净!”姓张的男人道:“我张显去无影沼泽捉妖兽来卖,生意做了十余年,向来讲诚信。那小子摔了我的赤狐,与我还价半天,我便卖予他了,结果他才走半条街又将赤狐扔还给我,说我卖了一只瞎眼狐狸。”
张显提起一旁的笼子,将那赤狐尸体从里抓出,递到重明弟子面前:“你看,这狐狸的眼珠分明是才被挖出的,他自己挖了眼珠又回来找我麻烦,砸我招牌,我能受这等窝囊气?!”
重明仙派的弟子被掌门吩咐,近来霍城各门各派的弟子必定很多,难免会因为琐事起冲突,让他们看住秩序,以免叫旁门别派看了笑话。
他瞧那狐狸眼睛的确是被人新挖的,便对张显好言了两句,自己明日还得赶早,去淓州仙派慰问,仅能两边不得罪。
赤狐的尸体被人随意丢在了角落,破损的毛皮没有价值,最有用的眼睛也被挖去,这只小狐狸便成了破布一般,腐烂在废墟里。
谢屿川的目光定在它身上好一会儿,手指不自觉地摸向了袖子里的两粒圆珠,垂眸道:“姐姐,我看见前面有卖烧鹅。”
“真的?”洛银的思绪立刻被拉回,她转身朝谢屿川指去的方向看,仅能看见一张张招牌下一串串红灯笼,未分辨哪家卖烧鹅。
谢屿川牵着她的手腕,不再看向狐狸尸体,转而露出一记浅浅的笑容道:“我带你去。”
洛银顿时觉得手里的糖葫芦也没胃口吃了,满心念着的都是名扬在外的霍城烧鹅。她也不顾谢屿川抓着自己的手于人群穿梭,在旁人眼里看来过于亲密,只想着等会儿若烧鹅好吃,得多分小狗一条鹅腿。
霍城的烧鹅不愧远近闻名,当年师兄来霍城办事也与洛银提过几句,彼时烧鹅便已是百年招牌,现如今几百年过去,传承仍在。
吃完烧鹅,洛银便和谢屿川一同散步而归,到了客栈,又是两间房,小狗的眉头皱得很深,看向她的眼神也多了些埋怨。
洛银颇为无奈,心道,回回如此,可怜地目送她回房,次日再见,又露出甜丝丝的笑容黏上来,他也不嫌累。
大约没长大的小狗都是黏主人的。
回去房间沐浴后,洛银躺上软床。
如今天气转凉,入夜的风带着些许寒意,霍城的深处却没有停下热闹,依旧灯火辉煌,人声鼎沸。
洛银所住的客栈靠近城门,远离喧嚣,入夜静谧,她还未完全陷入深眠,便察觉到有什么人进了她的房间。
这人笨手笨脚,闹出的动静还不算小,从窗户进来时打落了窗边的小花瓶,索性没摔坏,只是里面一朵对方晚间路上采摘送来的月季怕是活不到明天早上了。
洛银甚至都没睁眼,她就想知道,深更半夜谢屿川不睡觉,跑来她的房内干嘛?
之前也从未有过。
不过没一会儿,洛银便发觉自己失策,实在该在对方入房来的第一时间点亮烛灯穿衣起床的。
床榻边陷进去一点儿,谢屿川掀开被子便钻进了她的被褥中,双臂绕着她的腰直把人往怀里搂。
滚烫的气息劈头盖脸地压下来,洛银的心跳立刻紊乱了起来,她猛地睁开双眼,于夜色中对上了谢屿川的双眸。而他的脸慢慢靠近,呼吸全都洒在了她的耳畔脖间,微凉的秋夜顿时显得燥热了起来。
洛银连忙双手推开他的胸膛,离他远点儿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谢屿川只上半身离了些,双臂还是勒着她的腰不肯松开,声音带着些许鼻音,略沙哑道:“我睡不着。”
“你之前都睡得着!”洛银不信。
谢屿川有些委屈地耷拉着嘴角,取出怀中的手帕道:“这上面,没有你的味道了。”
洛银一看,顿时语塞。
这不是她先前不知丢哪儿的手帕吗?!买第一身衣裳时成衣店老板送的,她用了几日后便不见了,原来是被他叼了去!
手帕并非谢屿川藏起来,而是那日离开客栈时洛银忘了带,他才拿走的。之后与洛银分开的每一个晚上,他都把手帕放在怀里,可这上面洛银身上幽冷的气息越来越淡了。
“这不是你半夜爬上我床的理由!”洛银抬起腿朝他的心口踢去:“谢屿川!你记得我与你说过的话吗?保持、距离!”
她踹人不疼。
谢屿川一低头,见到洛银细白的脚,脚掌贴着他跃动的心,五指圆润莹洁,想碰一碰。
可洛银不让他留下来,他总要想个办法留下。
“我怕。”谢屿川道。
“呸!”洛银一脚将他踹下了床,坐直,气得心口狂跳。
谢屿川的手搭在床沿,坐在地上,看向她的双眼道:“我真的怕,今天那狐狸死了,它的眼睛在我这儿,我一闭上眼就想起它,我怕,姐姐……我想你陪我。”
第16章 十六 洛银:男女授受不亲。
狐狸的眼睛?
洛银微怔,回想起那只尸体被随意丢弃在街角处的小赤狐。
买卖纠纷本是小事,闹不到两派的脸面上来,赤狐已死,再加上如今重明仙派在九州中的地位,淓州仙派不会与之为难,此事最终也会因重明探洞到来而不了了之。
可那双下落不明的狐狸眼睛怎么会在谢屿川这儿?
谢屿川进屋时窗户没关好,一股秋夜的风吹开了窗扉,啪嗒一声,木质的窗扇打在了窗沿上,月光泄入,洒在了半枯萎的月季花上。
少年的眼睛很亮,但又因为害怕,双手紧张地抓着洛银脚下那片被褥。
“怎么回事?”她问。
谢屿川眉尾微挑,顿了顿道:“那时狐狸被扔在地上了,我朝它看去一眼,它与我说,让我把它的眼睛带走。”
洛银只觉得此话荒唐,即便是到达她这般通仙境,也需借特殊法阵才能与生灵沟通,谢屿川如何能以眼神做到?
可转而一想,洛银又渐渐信了他的话。
他可不是人,他是误食牛骨的精怪,原身便是一只狗。
洛银从未与精怪有过接触,当年师父也说人界生灵化为精怪的几率极低,他一生也未碰见一只,古书中的记载对精怪也过于神秘,谁也不知道动物变成人后,能否继续与动物对话。
或许谢屿川真的看穿了那狐狸的眼神。
“所以说,赤狐的眼睛是你挖的?”洛银问他。
谢屿川连忙摇头,半边身子压在了床边,离她近了点儿:“我没有!我不敢,可我走到巷子口,它的眼珠子就滚到我脚边来了,它在哭,很可怜,我就把这双眼睛收下了。”
“赤狐为何要将它的眼睛交给你?”洛银心中还有疑惑,谢屿川也满头雾水,歪着头仔细想了想,他道:“我也不太懂,它好像只是不想眼睛沦为买卖之物,落在那些修道士的手中。我……我不敢去想,姐姐,那眼睛如今还在我外袍的袖子里,我不敢回去。”
“你有胆子捡起它的眼睛,却没胆子睡觉了。”洛银伸手戳了一下他的额头。
妖兽有灵,许是嗅到了谢屿川身上非同一般的气味,又许是谢屿川能看懂它的眼神。
“它在夜里看着我。”谢屿川慢慢爬上了床沿,悄悄抓着洛银的袖子道:“我想姐姐陪我睡。”
本一双死物之眼,竟被他说得有些瘆得慌。
谢屿川见洛银不说话,知晓她是个嘴硬心软之人,于是半低下头,双肘撑着往前爬到她的身边,抿着嘴压低嗓音道:“是不是因为我,它才死的?狐狸有灵魂吗?会夜里找我索命吗?”
“别胡说。”洛银听他声音低低的,有些不忍心。
这世上,人死了便是死了,哪有鬼魂索命一说,更何况那只是只未化精的小赤狐。
谢屿川将头拱到她的臂下,鼻音微重:“姐姐,摸摸我。”
洛银才将手掌放在他的头上,指尖触碰到柔软的发丝,便立刻察觉到掌下的谢屿川浑身一颤,似是在发抖。
她摸着他的头顶,柔声道:“好了,下回遇见这种事你别再管,它不会找你,那双眼睛也看不见你,别怕。”
“我没想管。”谢屿川顺势将手臂半揽住洛银的腰,身体下沉,胸膛压在了她的腿上道:“我以为他们想要,那肯定是好东西,这才捡起来想给姐姐的。”
洛银无奈,不过谢屿川的呼吸全洒在她小腹上了,又激起了她一身热意,她收回自己的手,推着对方的肩膀再一次将人踹下床。
第二次摔在床边的谢屿川抬眸看向她,一双眼盛满了委屈,万没料到会被洛银这样对待。
洛银指着窗边屏风另一头的软塌道:“你只能睡那儿,男女授受不亲。”
“可我怕。”谢屿川不想走。
洛银收敛了心软:“不然你回去自己的房间?”
谢屿川撇嘴,知道再耍赖,洛银可能真的不管他了。他只能站起来,假意揉了揉心口方才被她踹了两回的位置,慢吞吞地走到了软塌边上。
躺下时他心里还在想,这样也不错,至少这整个房间里,都有洛银身上的香味。
一双狐狸眼在重明探洞前夕未引起门派间的任何波动,又过一日,灵州仙派也在海长老亲自去请之下珊珊到来。
冲角巷的菜丝汤里放了许多胡椒,吃起来又辣又爽,洛银这两日每天早上都会来此地喝上一碗,这也算霍城的地方特色,一旦离开便吃不到了。
灵州仙派的弟子因来迟,只能住在城中山下一层,离冲角巷这种犄角嘎达较近,他们也无甚埋怨。
洛银隔壁那桌的人正是安州仙派的,如今位居九州第四的位置,比起当年可算是扬眉吐气,见到灵州仙派到来,带着些许调侃道:“他们还真的敢来?我怎么听说如今灵州仙派的掌门中妖毒后成了缩头乌龟,今年必不会到呢?”
另一个淓州仙派的弟子道:“前几年他入了妖族大将三头蛇的圈套,若非贵派掌门出手搭救,恐怕早就身首异处,灵州如今是越来越不入流了。”
洛银拿着汤匙的手微微一顿,朝那二人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