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之后他就恢复了健康,原本是要赶回国内的,下了病床的第二天,他的腿却忽然僵硬不能行走,多方会诊后才确定是心理疾病。
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这种疾病让他听不得任何连续的脆响和爆破声,这些声音都会随时将他带回那残酷的现场中,一遍遍重温失去朋友的锥心之痛,却无能为力。
所以阮小姐,季先生避世是因为不得已,也是因为承受了太多苦痛,对于人生早就看透,没什么事情能让他感兴趣,我也劝过他,让他利用信仰的力量对抗心魔,他就找了一个道观常住,一个月前才从山上下来。
作为医生,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目前只能通过药物来缓解他的病情,但是收效甚微,我很惭愧,就像今天这样,最终也只能靠他自己的毅力扛过去。
按照以往的情况来看,今晚季先生很可能会夜不安眠,他的情绪失控时,也麻烦阮小姐在身边多多陪伴,或者及时打电话通知我。”
…
阮锦在脑子里将这些话又重复了一遍,她的记忆力很好,因此又发现了很多第一遍听没注意到的细节。
内心憋闷的厉害,她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共情能力强的人多半都是如此,她几乎都能想象到当时那些惨痛的画面。
而季严烨他…就是天天在这人间炼狱的边缘煎熬着的。
一不留神便会被拉进漩涡的中央。
而这男人到底有多强大的心理素质,才能每天云淡风轻的照常谈笑,一点迹象都不显露呢?
她简直无法想象。
手机微信提示音响起,肖晴朗那边终于回复了。
心不在焉的点开聊天页面,阮锦的手指却忽然顿住———
肖晴朗发来了一张十五年前报纸的图片。
而那报纸正中间的版面,赫然就用黑体字写着大大的标题’十四岁中学男生季某烨险将同学打死,少年法究竟保护了谁?’
来自肖晴朗的微信消息仍在继续。
肖晴朗: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季严烨的黑料。
肖晴朗:这只是其中的一个证据,如果你不信,我就继续给你找。
肖晴朗:季严烨打得人是季家保姆的儿子,叫陈晓峰。
肖晴朗:听说两个人是在季宅的地下室里被发现的,陈晓峰满头是血,作案工具在季严烨手中。
肖晴朗:金金,这件事在富二代圈子里流传很广,所以人人都说季严烨性格暴躁。
肖晴朗:虽然他现在遭了报应,没什么行动能力,但我还是担心你。
肖晴朗:现在你爸爸的手术已经在准备中了,想必你那亲生父母也不能再反悔,要不然你赶快离婚吧?
手中的手机像是有千斤重似的,阮锦的手腕止不住的往下坠。
整个人矛盾到一定极点后,她烦躁的想抓头发。
她平时写剧本时,通常会先给人物做一个人设———虽然人性复杂,但大部分角色用一两句话就可以概括出来。
季严烨却不同,他似乎是矛盾的。
性格乖戾的施暴者,有着痛苦过往的美强惨。
这两个人设,到底哪个才能和季严烨这个人完全匹配呢?又或者,两者是融合在一起的。
一个坏人,同样也可以拥有打动人心的苦痛经历。
她整个人都糊涂了起来,坐在窗边半天没有起身。
老刘和蒋律师已经走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忽然一声声激烈的狗吠传来,紧接着是沉闷的砸东西声音。
阮锦连鞋子都没穿好,一只脚赤着冲到外面,才看见正房的门没有关。
季严烨就坐在屋内的轮椅上。
男人腰背笔直而僵硬,他的双眼紧闭着,似乎陷入了一场可怕的梦魇中。
地上全部都是被砸坏的物品,价值连城的古董花瓶碎了半截,垃圾似的躺在门边。
杜宾犬恩格焦急的在屋子里一圈圈奔跑着,看到有人来了,才摇摇尾巴安静下来。
阮锦却并没有向前。
她有些踌躇的看过去,正正好好和男人布满血丝的双眸相遇。
房间里没有灯,只有清幽的月光从窗棱见洒落。
季严烨抬手按了下心脏的位置,他的舌尖在腮侧抵了下,忽然笑了。
河流一般的血泊缓慢散退,柑橘沐浴露的气味取代了血腥味,紧接着又覆盖了屋内线香的气息,像是某种冥冥之中的暗示。
他的目光从小姑娘赤着的小巧脚丫上掠过,再重新移上那精致的面颊。
仔仔细细看尽她目光中的惧怕与惊疑。
终于缓缓招招手:“阮锦,过来。”
眼见她仍旧迟疑的站在原地———
他的脸上便浮现出些许痛苦:“我现在动不了,身子很僵。”
阮锦这才快步上前:“那我扶你去…”
话音未落,却被男人反手捉住了手腕。
他是骗她的,明目张胆的利用她的善良,却没有丝毫悔意。
目光笔直的盯视着她,男人的声音低沉沉,带着些哑。
“小姑娘,我的凡心动了,你要负责。”
这一句是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