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清楚,傅东肃不是个无缘无故死缠烂打的人,上次她已经拒绝了的事,按理说他绝不会再提的。
傅东肃道:“上官,你猜我这次为什么会来的这么及时?”
上官松霞皱眉:“我不知。”
傅相一笑:“喝罢,喝完了再跟你说,别叫你这么不安心。”
上官松霞只得喝了半杯,才看向傅东肃。
傅相道:“有人提前跟我通风报信。你不用问是谁,你若够用心,自然会猜得到。”
上官松霞想了会儿,心头一动:“是不是林……”
傅相微笑:“果然是师徒同心。”
上官松霞把茶杯放在桌上:“真的是她?”
他们这会儿说的人,自然是林朱曦,因为傅东肃那句话,暗示了来袭击的山贼跟他要柳轩相关,而他之所以要带走柳轩,是因为天师府虎视眈眈。
那就是说,山贼跟天师府脱不了干系。有了这一层,向着傅东肃报信的人是谁,可想而知了。
傅东肃道:“她到底是放不下师门,不过,恐怕她这般做法,也逃不过天师府的眼目。”
上官松霞微怔,竟有些担心:“她……会怎么样?”
傅相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但是,甘露真人的手段不容小觑啊。不过你也不用过于忧虑,林朱曦是个聪明玲珑的,她既然敢这么做,自然会想到后果。”
上官松霞摇头:“我宁肯她……”
“你宁肯她不要如此?但若不这样,绮霞宗势必大乱,你该清楚的,那些山贼自然不是寻常人,多是乱兵假扮的,一个个都是嗜血之徒。你这宗内的弟子对付妖魔是好手,但若是论起突袭冲杀之类,比起那些人可差多了。”
上官松霞知道他说的是正理,但林朱曦若因此而遭遇危难,那么她又将……
缓缓地在桌边落座,抬手抚住额角。
傅东肃随着走过来:“南华一行如何?”见她不答,便道:“先前你没回来前,我给你算了一算,你要不要听?”
上官松霞抬眸看他。
傅相道:“是‘天山遁’。”
“何意?”
傅东肃一笑:“你变数当前,恐怕需要豹隐南山。”
上官松霞也随着笑了笑,手轻轻地一摆:“我还有什么变数。”
傅相自己端了一杯茶慢慢地喝了口,轻声道:“我听说你这次离开绮霞宗,并没有带任何人,柳轩是怎么追去的?”
上官松霞的唇微动:“是……借助灵光索之力。”
“呵,”傅相笑的有些讥诮:“一个未入门的少年,竟会催动灵光索?上官,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自欺欺人。”
上官松霞转开头,院外前方,那道瀑布高高挂起,如白练如霜雪。
傅东肃没有立刻开口,静等了片刻才道:“还有一件事你大概不知道,你离开那天,云梦泽的双鳄袭击流泉山庄,害死数名弟子,穆磊赶去营救,却差点殒于双鳄之手。”
上官松霞微微色变,站起身来便要唤穆磊。
傅东肃道:“你放心,他无碍。你也不用着急传他……嗯,这会儿他多半在找柳轩询问,而我想跟你说的是,——你可知道是什么救了穆磊?”
上官松霞对上傅东肃深沉如渊的双眸,心里有个声音响起:他要说的自然跟柳轩脱不了干系,毕竟他们刚才所谈的就是小九。
那天,穆磊醒来的时候,现场除了几具尸首跟伤重的弟子外,却并不见云梦双鳄跟柳轩的影子。
穆磊出了一身冷汗,他本能地以为,柳轩已经遇难,而那双鳄去了流泉山庄、或者还上了山。
但打发弟子分头探听消息,却意外得知,那鳄怪并没有袭扰山庄,也未曾出现在山上。
穆磊回到流泉山庄,盘膝调息,暗运玄功查探,方圆十数里中,竟无妖氛!
那双鳄竟好像离开了似的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且,柳轩也一并失踪了。
穆磊惊心动魄,他竭力回想,只想起自己昏迷前,那两只妖鳄是向着柳轩冲过去的,怎么看,柳轩也不可能生还的。
在穆磊觉着,连他都对付不了的妖怪,柳轩那种什么道法都不会的少年,又岂能鳄口逃生?
谁知……完全想错了。
直到傅东肃前来坐镇,穆磊把经过告诉了傅相,并准备带弟子追杀鳄怪,傅东肃劝他稍安勿躁,只静静等候罢了。
他的伏羲卦算炉火纯青,早算到那两只鳄怪凶多吉少。
可怪就怪在,他算不到柳轩如何。
如今傅东肃知道柳轩毫发无损地回来了,而鳄怪却灰飞湮灭,个中真相,又何必多说。
那可是连穆磊都对付不了的大妖。
傅相道:“上官,你虽正直,却非愚钝,我知道你必然看出蹊跷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你,想我怎么做。”上官松霞垂眸。
傅东肃盯着她,慢慢靠近,低低地说了几句。
他眼底所见的红唇微微地抿了抿,翠黛的眉头微蹙,傅相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但他不想再错过这次机会。
“我不想惹你反感,这话我只说着一次,你不同意,就罢了,我从此再也不提。”傅东肃盯着上官松霞,看似语气温和,实则以退为进。
终于,上官松霞开了口:“那好,就如你所说。”
话音刚落,便听到外间少年的声音响起:“师父,师父!”透着一股子不知人世忧疾似的欢悦。
第27章 上官:“师父是为了你好……
上官松霞回头, 院外,是柳轩蹦蹦跳跳地现身,手中还提着先前买来的糖果点心。
“师父, 我给你把糖送过来……”还未说完他就看见了傅东肃,脸上的笑容收了收,才又叮嘱:“你别忘了吃。”
走上前将东西放在桌上, 犹豫着, 看他们都没开口, 气氛也有些不同寻常, 柳轩讪讪道:“那我先回去了。”
“小九,”上官松霞开口:“你留一下。”
柳轩忙问:“师父, 有什么事吩咐?”
上官松霞垂眸:“先前你受了伤, 不知如何了。”
“都已经好了!”柳轩忙回答。
沉默片刻, 上官松霞起身:“你随我来。”
她往前走去,傅东肃默默地看着,也随着站起。
柳轩有些疑惑,却仍是赶紧先追着上官松霞, 出了栖霞居一直往前,便是慎思堂。
这慎思堂却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地方, 是宗主静修之处,此处并没供奉什么神位, 所有的只是上官松霞的师父, 张济翁的牌位。
柳轩只听说过此处, 今日还是头一次亲来, 却见这堂中甚是宽阔,一色水磨青石地面,四壁空旷, 只在中间的一张古朴长桌上,一牌位,两碟供果,一个香炉,简直冷清。
“师父,你先前就在这儿静修?怪道能静下心来,什么分心的都没有?”他不由笑着说。
只顾打量的柳轩,却没注意到,身后傅东肃缓步走到门口,身形若有若无地挡住了门。
上官松霞来到供桌前,点燃了三炷香。
她始终垂着双眸,香烟缭绕在她的眉宇间飘过,这张脸上如喜如悲,又像是什么也没有。
终于她道:“你过来。”
柳轩赶紧上前。
上官松霞道:“你给师祖上一炷香。”
“哦!”柳轩把手往身上擦了擦,郑重其事地上了香,口中振振有辞。
上官松霞看向他:“你嘀咕什么?”
柳轩扬首笑道:“我跟师祖说了,让他老人家保佑师父平安喜乐。”
上官松霞眉峰皱蹙,还未开口,就听门口傅相低低咳嗽了声。
她转开头,走出几步去,柳轩不等吩咐,自发跟在她身旁:“师父,怎么了,难道我许错了愿?”
上官松霞摇了摇头:“你做的很好。”
柳轩瞄了眼傅东肃,小声问:“师父,他在这里做什么?”
上官松霞并没有理会这个问题:“小九,你坐下。”
柳轩垂头看到地上有个蒲团,想来是上官松霞先前静修时候所坐,他心里喜欢,却还是问道:“师父,要干什么?这个……我能坐吗?”
“坐吧。”
柳轩这才盘膝坐了,又不敢让自己的喜悦表现的太明显,便尽量地正襟危坐。
上官松霞走到他身后:“你别动,我看一看你的伤。”
柳轩“哦”了声,又道:“真的都已经好了。”嘴里虽这么说,却痛快地要去解衣裳。
但才一动,背上便给什么轻轻地一拂,柳轩愣怔,感觉到那是上官松霞的手。
他知道上官松霞神通广大,就算不解衣只怕也能知道,于是道:“师父,你又记挂我的伤,我就知道你对我好。”
那只纤纤小手仿佛抖了抖。
上官松霞停手,望着乖乖坐在跟前的弟子,想起在南华嵩州府的时候。
那时候她也曾如现在这般想要“查探”柳轩的伤,但柳轩又怎会知道,她当时在意的其实并不是他的伤。
傅东肃没有说错,她确实地知道柳轩不妥。
尤其是在元神归位之后,过于敏锐的灵识,又感觉到了昔日那股熟悉的大妖的气息。
当时她动手,不是要为柳轩疗伤,而是想对他下手。
但是在听了他那句“师父别为我耗费内力”,还是没来由地心软了。
但就算她能够欺骗自己,身边却还有个傅东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