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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门派说参与围剿的江湖众人皆有损伤,先各自休养生息,十日后再聚首商议如何处置般若教的遗存。”薛乐道,“这商议之事终究是那几个名门大派说了算的,像我这样的闲散江湖人,自然凑完了热闹就要走了。”
    戚朝夕道:“天门派的人已经离开了?”
    “是啊。听说孟思凡为我们开路上山时受了重伤,撑到攻破般若教时已是强弩之末,妖邪一除,这便立即被他的师弟们送往门派疗伤去了。天门派订下十日之约主要也是为此,毕竟届时的商议大会还须由山河盟盟主来主持。”
    闻言,戚朝夕转身就朝马厩走去,薛乐见他神色不对,忙追上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戚朝夕道:“江离不见了。”
    “那你这是要去哪里?”
    “天门山。”
    薛乐忙拉住了他,惊道:“你怀疑是天门派掳走了江离,可有证据?”
    “江湖人明明都在,此处又不是不能疗伤,偏要搞什么十日之约躲回了门派,还不够可疑吗?”戚朝夕道。
    “你别冲动,无凭无据的你怎好去要人,如今大弟子孟思凡位居盟主,天门派隐有天下第一的声势,你不便再与他们交恶了。”薛乐劝道。
    戚朝夕轻声一笑,拿开他阻拦的手,道:“十年前我闯天门山时,天门派还在举办试剑大会,风头也不逊于如今。”
    薛乐一怔,随即将剑束紧了,自嘲道:“你说得对,是我流俗了。且稍等一等,我和你一同去。”
    “不用,我另有要事拜托给你。”戚朝夕已牵马出来,道,“你替我留在此地,若有江离的消息,立刻传信给我。”
    “好。”薛乐郑重颔首。
    “谢了,回来请你喝酒。”戚朝夕翻身上马,话音尚未消散在寒风里,人已策马闯入了风雪夜中。
    .
    七杀门也在下雪,但不同于九渊山的鹅毛大雪,落的乃是轻如柳絮般缠绵的雪屑,并不使人寒冷,恰适合赏玩消遣。
    门主萧灵玉正坐在小院的秋千上,横吹着一支玉笛,笛声清润哀婉。
    前来回报的门人立于一旁,静静听着她将一曲吹完,方躬身道:“回禀门主,您真是料事如神,红奴姐姐已趁乱拿到了《般若秘法》,此时正在赶回的路上。”
    “是吗,那边已经结束了?”萧灵玉小指纠缠着玉笛的穗子把玩,漫不经心地问,“尹怀殊是葬身火场了吗?”
    “这倒没有,传信的人说青山派的沈二公子闯了进去,将尹怀殊和他妹妹带了出来,不过尹怀殊已经失血而死。”
    萧灵玉静了一会儿,忽地笑了出声,自语似的道:“你说,究竟是沈知言那个见到最后一面的伤心,还是我这个再也不见的更伤心?”
    门人一愣,半晌才回过味儿来,试探问道:“门主,那您为何不将尹怀殊捉回门中呢?”
    “傻话。”萧灵玉倒也不恼,只是嗔怪,“他身上罪孽深重,倘若救了回来,岂不是引火烧身?”
    门人连连应是,不敢再多嘴。
    萧灵玉轻轻地叹了口气,再将玉笛横起,今夜过后,世间再无般若教,待七杀门掌握了《般若秘法》,又何愁不能崛起,重现辉煌?
    于是,这笛音中倒也没有多少悲意。
    .
    江离醒来时,身上仍是冷的,但能感觉到自己躺在厚实的毯子上,四周静悄悄的,他慢慢张开眼睛,视野里仍是黑暗的,不远处点着一豆灯火,只映出了坐在桌旁的一个人影。
    江离虚弱地伏在地上,微微侧头打量,勉强看出这原本是间卧房,撤出床椅家具后显得分外空荡,确实有几分囚室的意味了。
    “你睡得可真久,我还以为你要醒不过来了。”人影开口道。
    声音并不陌生,江离心想,孟思凡。
    “你看起来好像一点儿都不惊讶?”
    江离仍没作声。
    孟思凡坐直了身子,挥手道:“给他倒杯茶。”
    房中第三人的呼吸声明显了起来,接着便是倒水声,走近的脚步声。
    江离的目光落在来人的靴子上,正是他昏迷前所见到的那双,视线上移,魏柯的面容即从黑暗中浮现了。
    江离略一回想,顿时明白了。当初筹划攻袭般若教之时,孟思凡道是小师弟缺乏对敌经验,不便直面般若教,让魏柯跟着归云山庄一同负责捣毁蛊室,对此自然没有回绝的理由,而交战之际各自警惕对敌,没人会分神去注意他的动向,魏柯便一直悄悄地跟踪着江离,趁其重伤晕厥,将人劫走了。
    江离面上并无波动,撑身坐起,感觉腕上沉重,牵动起了一阵叮当乱响,才发现自己双腕被扣着铁链,他皱了皱眉,然后捧过了茶杯,慢慢喝着。
    倒是孟思凡耐不住了:“江离,你就没什么想要问的?”
    江离咽了几口温水,总算将喉咙里那股锈铁似的血腥味压了下去,只道:“你会说的。”
    “你——!”孟思凡气郁,先输了阵势,索性也不再装腔作势,直接走到了他前面蹲下,问道,“《长生诀》在哪里?”
    江离眉目一动,声音仍是平静的:“解释过了,我没有《长生诀》。”
    “戚朝夕说的那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孟思凡道,“归云山庄的江仲越他们是你杀的,江兰泽也在,那天晚上我处理了那个刀客后听到了动静,我什么都看见了!江兰泽对全江湖说了谎话,却还非要将你认作兄弟,你和归云山庄一定有关系!”
    魏柯也道:“大师兄,在般若教那个宁钰堂主见到他时,也提到是为了《长生诀》。”
    “……”江离干脆不答了。
    孟思凡双目灼灼地盯着他:“只要你告诉我,我会为你和归云山庄保守秘密,也一定放你离开。”
    江离继续喝着茶水,毫无反应。
    孟思凡突然暴怒了起来,一把夺过茶杯狠狠掷在了一旁,瓷片迸碎,茶水湿开了一团。
    江离顿了顿,收回空荡荡的手掌,抹了抹衣襟上被溅到的水珠。
    孟思凡猛地站了起身,呼吸急促地静了片刻,然后走入黑暗里不知在翻找什么,再回来时将一把剑拍在了江离的面前:“认得这个吗?”
    剑身如水,寒光登时映得房中亮堂了几分,江离看到那两个篆字,终于有了反应:“你从哪里得到的?”
    看到他的神色,孟思凡终于满意地笑了一声:“不偷不抢,这是上天赐给我的。”
    江离蹙眉看向他,无法理解。
    “平川镇外我摔下悬崖,却在山崖上捡到了不疑剑。”孟思凡道,“你们明争暗斗苦苦追寻,上天却把它送到了我的手里,这就叫天意注定,我理应得到《长生诀》。”
    江离道:“这只是巧合。”
    “你住口,这是我付出了一切所得到的回报!”孟思凡暴跳如雷,“你懂什么,你体会过被人指点嘲弄的滋味吗,曾经我是天门派引以为傲的大弟子,现在我在取胜的擂台上被人嘲笑是个独眼的瞎子!我的师弟,我最亲近的杜师弟,自入门后一直跟在我左右,他就死在我的面前叫我救他,可我根本杀不死严瀚,只能扑上去和他同归于尽,也正是在那个山崖上我得到了不疑剑!”
    孟思凡胸膛剧烈起伏着,双目赤红:“你告诉我,如果不是获得《长生诀》的代价,那我所承受的这些痛苦到底是为了什么?”
    “……”江离一时无言。
    魏柯忍着眼底的泪意,低下了头。
    孟思凡扑回到江离的面前,半跪下来,殷切得几乎哀求了:“不疑剑上的线索究竟是什么,《长生诀》到底在哪里?你告诉我,我可以把不疑剑也还给归云山庄!”
    他等待着回答,房中昏暗安静,除了呼吸声,还隐约能听到外面有人走动交谈的声响。此处应当是在天门派内,江离还没从反噬中恢复过来,最是虚弱之时,即便没有受缚于铁索,也难闯出去。
    江离想了想,道:“落霞谷。”
    .
    疾驰了两天两夜后,戚朝夕终于赶到了天门山下,天门派隐没于群峰之中,自山下眺望,仅能望见危峰兀立,怪石嶙峋,宛如一幅笔法奇崛的山水古画。
    守山的弟子趋前询问:“请问阁下何人,前来何事?”
    戚朝夕下了马来,道:“戚朝夕,我来寻人。”
    他这名字在天门派委实如雷贯耳,领头的弟子顿时色变,忙示意旁边人回去通禀,而后有礼道:“我们这就去请示长老,还请戚大侠稍等片刻。”
    “不必麻烦了,我赶时间,自己上去找。”
    戚朝夕径直走上前,领头弟子忙拔剑去拦,人影却从眼前凭空消失了,弟子惊诧回头,戚朝夕已然从数个弟子身旁掠过,踏上了上山的小径。
    “拦住他——!”
    众弟子们这才回神,纷纷拔出兵器阻挡,戚朝夕甚至没拔出剑来,仅以剑鞘左右挑转,行如流水般拨开了攻势,脚下一步未缓,眨眼间已行至了山腰处。
    此时,天门派的秦长老正好带着一众弟子迎面赶来了,立在峰峦之上,一见他便怒道:“戚朝夕,你太过放肆了!”
    戚朝夕一挥剑鞘敲晕了扑上来的一名弟子,问道:“江离在哪儿?”
    “什么江离,莫名其妙!张口就是丢了人来寻找,你当我派是什么地方?”秦长老勃然大怒,“戚朝夕,你还以为这是十年前,能任你来去自如吗!”
    “是吗,那试试看。”戚朝夕抽出问水剑,一声清鸣。
    一声令下,数名弟子疾奔而下,结成剑阵,分别攻向他周身各处要害,戚朝夕凌空腾起,踩住来势最猛的那一剑借力,再跃身飞起,攀上了山石上踏脚的铁钉。
    峰峦上那一小片平地上尽是天门派严阵以待的弟子,秦长老更不容他攀爬而上,一手挽住了穿在石栏上供人借力的铁索,一手持剑直朝他的颅顶刺下!
    戚朝夕闪身一错躲开,便也错失了脚下支撑的铁钉,全身仅靠着左臂悬吊在了山石之上。秦长老当即斩向他的左手,峰峦下的弟子也从后方夹击而来,险之又险的一瞬,戚朝夕抬脚在山石上猛力一踹,左臂施力,竟将整个人翻身甩了上去,身轻如许,仿若仙人腾空,扶摇直上。
    秦长老横剑再拦,戚朝夕也挥剑相迎,锋刃一触,却不以劲力相撞,他手腕一转,秦长老未及看清,只觉对方仿佛是换了一把软剑,倏然间以刁钻诡异的角度绞住了自己的手臂,如蛇吐芯。
    秦长老一惊,戚朝夕却不打算斩他手臂,只是反手一带,扯得他向前扑去,自己再度借力往前,终于落在了平地之上。
    众弟子惊呼慌张,眼看着秦长老就要摔下峰峦,却见他半边身子都已悬空,尚留一只左臂缠着石栏上的铁索,这才将人险险挂住了。
    近旁弟子赶忙将秦长老拉扶回来,却听后方一声惊恐尖叫,回身看去,原是戚朝夕落地后旋身一转,扯过了一名女弟子立在崖边,周遭弟子一时不敢再轻举妄动,为他退开了一小片空地。
    山崖之下是刀劈斧砍般的悬崖,云雾霭霭,不见其底,那女弟子面朝崖外,腿早就软了,只靠着戚朝夕抓住她后领的手在支撑,吓得哭喊不止:“爹,救我!您快救救我!”
    秦长老刚站稳回来,一见此景,肝胆俱裂:“戚朝夕,枉你堂堂七尺男儿,挟持一弱女子算什么!”
    “我徒弟身负重伤,虚弱至极,你们将他挟持回教,又算什么?”戚朝夕反问道。
    “混账,谁挟持你那宝贝徒弟了!在场这么多人,你问问看谁见过那个江离!”秦长老气得浑身乱颤。
    戚朝夕稍偏了头,对那女弟子温和道:“姑娘别怕,我的手很稳,只要你爹顾及你的性命,如实答话,你便不会有任何差池。”
    女弟子崩溃叫道:“爹,你告诉他,你快告诉他!”
    秦长老深吸了一口气:“戚大侠,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孟思凡是不是带了什么人回来?”戚朝夕问道。
    秦长老微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便见戚朝夕抓着那女弟子的手松开一指,数道:“十——”
    女弟子汗泪齐下,秦长老下意识想冲上,又硬生生克制住了:“这我不清楚……”
    戚朝夕改了口:“三——”
    “等等,有,有!”秦长老不等他再动作,急着抢道,“有这回事,孟思凡回门派后神神秘秘的,好像是带了什么,但我不知道是个人!也许是你说的江离,但他们现下已经不在门派了!”
    “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秦长老心力交瘁,“我真的不知道,孟思凡带着他的小师弟,昨天连夜驾车往东去了。”
    “东方?”戚朝夕暗自思忖,“莫非是落霞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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