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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纵然有人对这场名剑大会心存疑云,可一见有程居闲出面,便都放下了顾虑。
    人陆陆续续地到齐了,其他门派不提,三大门派中除了归云山庄缺席,青山派沈掌门的三个儿子悉数到场,广琴宗的林宗主也派了女儿前来,人数虽不算多,但足以看出对名剑大会的重视。
    如薛乐所言,程居闲果然和魏敏一同出现,坐在了主位旁。他虽是中年,但容光不减,面上一派温和气,同身旁人低声寒暄。
    此时天光大亮,魏敏一番简短致辞后,擂台旁的家仆用力挥起锣槌,锣声震天,比试这就开始了。
    两个青年率先踏上擂台,他们尚且青涩,目光忍不住向高台上瞟,彼此互报姓名,便开始出招交手。
    江离收回了目光,环顾身旁。擂台下人头攒动,台上兵刃相接的声响如一滴滚油落入了人群,顿时炸开了热烈气氛,但江离分辨得出,准备上台比试的年轻人比起昨日来时近乎少了一半,魏柯也立在擂台一旁,心不在焉地望着台上两人缠斗。
    江离想起魏敏入场时特意往这边扫来一眼,波澜不兴得仿佛早有预料,他忽然皱了皱眉,意识到昨日演武场的闹剧并非突发,而是场刻意的激将,那些怒而离去的人还以为自己拿回了尊严,其实正好落入了圈套。
    少一个对手,就是多一分胜算。
    他移开了眼,台上两人也分出了胜负,取胜的青年手握一杆长枪,愈发振奋地盯着新上的对手。满场谈论声中,江离耳边出奇的清净,他看向身旁的照月,她无声地目视前方,可目光透过擂台上闪动的人影落在了远处高台之上,像是在眺望着谁,又像呆呆地出神。
    等候时她还絮絮叨叨地给江离指点全场,哪个门派出美人,哪个豪侠有段情,了如指掌如数家珍。可魏敏一踏入演武场,照月忽然静了。
    呛啷一声响,对手仰面跌倒在地,持枪青年再次胜了,他志得意满地冲台下喊道:“还有哪位上来?”
    江离忽觉身旁一空,照月便已跃到了擂台上,抽出剑道:“我来!”
    见对面站的是个小姑娘,水红衣衫衬着俏生生的脸,持枪青年有些诧异,笑道:“敢问姑娘芳名?”
    “照月!”她提高了声音,江离莫名觉得不似在回话,更像是要引得谁的注意。
    此言一出,台下顿时吵杂起来,议论交谈声如潮涨,比刚才过招比武更要激烈,持枪青年脸色古怪,下意识往高台上看去。高台之上,主位旁的程居闲霍然站起,不能置信地盯着擂台中那抹水红色。他施展轻功,纵身直接掠上擂台,人群中一阵压在喉中的惊呼。
    一时所有目光都聚在程居闲身上——除了照月,她仍背对着程居闲,仿佛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你……你转过身来……”程居闲颤声道。
    照月顿了一瞬,缓缓转过了身,昂首直视着他。程居闲急切地上下反复打量着她,连衣角发梢都生怕看不真切,末了目光久久地停在她面容上,丢了言语。
    即便江离不明白旁人为何惊奇照月的名字,但当她与程居闲相对而立,一切都再明了不过,她与程居闲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一双桃花眼,宛若绝世画师同一笔绘下。
    只是同样的眼睛,一双平静无波,一双隐忍怜惜。
    程居闲忍不住颤抖地伸出手,想要触一触她的衣袖,怕她是个镜花水月的幻影似的。照月忽然向后一退,躲开了,程居闲的手便僵在了半空。他讪讪地缩回了手,才终于找回了声音:“……你娘叫什么?”
    “娘家姓孟,单名芸。”
    “那你,认得我吗?”程居闲小心翼翼地问,眼神闪动,整个演武场静的落针可闻,任谁都想不到,程大侠会近乎低声下气地同一个小姑娘讲话,“我是……”
    “我没有爹!”照月截口打断他。
    程居闲眼中的光黯了,他艰难地点了点头,却如鲠在喉,半晌捡不出别的话讲。
    周遭的一道道视线几乎化成了钩子,想要扒开这寥寥几句话,窥探其中埋藏的秘辛。
    程居闲四下看了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失礼,忙抱歉地对不远处持枪青年拱了拱手,青年受宠若惊得连忙还礼,他又转向众人赔罪:“是我心急冒失耽误比试了,诸位见谅。”说着便往台下走去,到擂台边终是没忍住,又回过头来叮嘱道:“那你多加小心,不要逞强……”
    照月瞪着他不做声,他低叹了口气,下了擂台,一步步走回原位。
    旁人的目光还遥遥牵在程居闲的身影上,照月已然转回身,提剑一声清喝,惊醒众人:“来!”
    “照月姑娘好气魄,在下也就不客气了。”青年手掌滑过枪身,猛地攥紧,身形一扑便突刺而出,枪尖当空划开一道亮弧,直袭要害,丝毫没因她是姑娘而手软。
    照月下意识抬剑格挡,金属相撞,发出一声尖锐击鸣。
    青年随机应变,手腕翻转,枪锋一跳擦过了剑刃,继续前递出去。照月忙弯腰闪过,直起身的瞬间一挥剑撞偏了长枪走势,趁机反守为攻,一剑削上。
    长枪走的是大开大合的路数,气势如虹,在青年手中旋舞得几乎要横霸擂台,不给对方留丝毫喘息之地,而照月身形本就娇小,步法又灵动出奇,仿佛一尾红鱼穿梭游弋在枪影织成的藻荇之间。
    然而两人的差距还是逐渐显露,照月虽然毫发无伤,却终究被长枪死死压制着,处于被动。
    程居闲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自觉攥紧了手。
    正在这时,照月眼神一亮,抓住了一丝空隙,她倏然闪过长枪,迅若流光般地一击落下,‘啪’地一声脆响,长剑竟是鞭击在了青年腰侧,剑刃只浅浅割开了衣衫。
    照月脸色微变,青年也是一愣,随即笑道:“多谢姑娘手下留情,恕在下不能投桃报李了。”
    口中话说着,他手中长枪不停,旋舞如飞,带起了呼呼风声,逼的照月连连后退,再度脱出长剑所及的范围。青年乘胜追击,双手同时持枪,倾力横扫开来,一瞬间如秋风扫落叶般,气势威猛澎湃。
    照月忙向后仰身,厉风刮过她面颊,与此同时,身体忽然失衡往后倒去,她猛然睁大了眼,才想起刚刚自己是退到了擂台边缘,这一摔下去就是演武场的沙地,就算不摔出个好歹,也够狼狈难堪的了。
    她气恼认命地闭上了眼。
    程居闲瞬间起身,却见照月突然止住倒势,旋即稳回在了台上,一个少年站在了她身侧。
    江离收回了扶在照月背上的手。
    “谢啦谢啦,”照月余惊未定,拍了拍江离的肩,“还好你在啊,不然我真的要丢死人了!”
    “没事吧?”江离问道。
    见到照月摇了摇头,他转向持枪青年,微一颔首后,拔剑出鞘。
    擂台上再度交手。戚朝夕认出是回廊下惊鸿一瞥的少年,来了点兴致,偏头问薛乐道:“他说他叫什么?”
    “若我没听错,是叫江离。”
    “哪个江?”戚朝夕道,“归云山庄的江?”
    “不像是归云山庄的人吧。”薛乐留意着擂台上的情形,“倒是那个青年,已经连胜三场了,我看他枪法精纯,前途不可限量。这场不知会……”
    一声裂空破响,他话音戛然而止,甚至偌大个演武场都诡异地静了一静。不知何处传来了蝉鸣,日头转烈,演武场边桐树浓绿,风吹过簌簌有声。
    擂台上那青年满脸不能置信,他手中已经空了,他缓缓地扭过头去,几丈外一杆长枪斜插入地,沙尘激腾,枪杆震颤未止。
    五招之内,胜负已定。
    青年放声畅快地笑了,对江离一拱手:“痛快,甘拜下风!”跳下台去,一把将枪抄回手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照月怔怔地望着垂剑而立的江离,声音里藏着道不明的慌乱,喃喃道:“你居然这么厉害吗……”
    第7章 [第六章]
    随后又有七人上场,逐一落败。
    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得久了,便渐渐琢磨出了门路。
    这清冷寡言的少年倒也并非身怀奇功,恰恰相反,他的剑招泛泛平常,少有变幻,几乎都是最凡俗直接的招式。刺、斩、切、割,所有习剑者最初磨砺的基础,在他手中悉数呈现,只是他应变极快,身法轻盈迅捷,又每每都能窥破对手变招,捉住破绽,旋即一举击破,对手也不知怎的,刹那间竟然全无招架之力,武器脱手崩落。
    台下不断有人在交头接耳,确认过无人识得这少年后,心里已然有了结论。
    显然这少年是天资绝佳,甚至可谓是不世出的武学奇才,可惜尚未拜得良师,只会些粗浅剑招,根本还没正经踏入剑道。但凭这份聪颖资质,倘若能有高手将其收入门下,悉心传授教导,将来必定会是名扬天下的人物。
    几场对阵过后,高台上不止戚朝夕瞧得兴致十足,其他门派也有颇感兴趣地询问那少年名字的。
    这些声音细细碎碎地传入魏敏的耳中,似乎比嘶叫的蝉鸣更惹人心烦,他虽稳坐不语,脸色却沉了下去,意味深长的目光投向了擂台旁。
    魏柯躲开脸去,不敢迎上父亲的视线,他心中又何尝不是火灼油煎一般?他一个偏房庶出子,亲娘早逝,几个兄长都游走各地行商了,而他能入得父亲的眼,全赖身上一点习武根骨。日日勤学苦练,把满身气力榨得分毫不剩,才博得父亲稍降辞色。这次比试若是败了,拜不了师,那他的武功就算彻底废了,拥有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或者更糟。他用力摇了摇头,不敢细想下去。
    台上第八人也落败认输,一时间皆踌躇犹豫,无人立即接上。
    江离神情淡然,舒展了一下手指,再度握紧了剑,全无力竭之象。
    魏柯再也熬不住了,他挤过攘攘人群,停在一个瘦削的黑衣青年身旁,却也不看对方,只盯着擂台方向,开口催促:“你还不上场吗?”
    “到时候了?”黑衣青年也目视前方,并不看他。
    “不然要到什么时候?换你是我,你还能等?”魏柯拼命抑制情绪,声音压得低而急促,“这场上还有谁会比我更需要这场比试?他们输了,最多不过输了颜面机遇,可是我呢?为什么偏偏还要来同我争!”
    “少庄主不必说这么多,我只办事。”
    “那就别磨蹭了!”魏柯道,“不论你用什么法子,我要他倒下!”
    黑衣青年终于看了眼他的焦灼神色,闪身跃上擂台。
    他是魏敏早先安排好的暗桩,为了确保魏柯最终取胜,先替其将棘手的对手解决掉。当年他困窘落魄时受了魏敏的接济恩惠,现在到了还人情的时刻了。
    “崔砚。”黑衣青年自报姓名,从袖中滑出一对判官笔,形同毛笔,只是通身铁铸,笔尖更是寒光闪烁,锐利逼人。
    江离点了点头:“请吧。”
    崔砚双手扣住判官笔,缓缓后退了两步,拉开了距离。江离直视着他,剑锋轻轻点地,一时也没有动作。
    台下隐约有些骚动,这两人实在奇怪,尤其是黑衣青年,那判官笔长约一尺,正所谓一寸短一寸险,短兵之道在于近身缠斗,而他反而退远了,岂不是上来就将自己置身劣势?
    气氛在无声对峙中缓缓凝固,连风都止住,弦已绷紧,只等一触即发。
    崔砚的衣袖微微飘动了,下一瞬他陡然掠近,几乎化成一道残影,江离横剑侧避,判官笔擦过剑身发出一阵刺耳的尖鸣,去势未完,崔砚已经折身再度刺出。
    这两人速度都极快,交睫之际已经过了数十招。武功差些的更是看得眼花缭乱,根本分辨不清,只觉得那双判官笔的锋芒数点闪烁,化成了铺天盖地压过来的一帘银雨,而长剑划过,就是滂沱大雨中闪灭的电光,风疾雨骤,雷电裂空!
    “后生可畏啊。”薛乐不禁轻叹。
    江离挡过刺向要穴的一击,猛然覆手横挥,在周身扯开一道寒光银弧,宛若一股狂风平地而起,吹得雨幕支离破碎,崔砚不得不退避几步,缓了一口气。
    许是生来如此,初上场时江离便脸色苍白,崔砚端详着,也拿捏不准他到底还剩几分气力,再耗下去,只怕情形不会乐观。
    判官笔挟着锐响扑上,架住了剑锋,一瞬之后崔砚双腕翻转,如千花绽放,顺着长剑滑上。江离侧头一避,笔锋走了个空,但崔砚却已趁机近身,他再度袭来,这一次将全身力气都压于两点寒芒,几乎有了万钧之势,势如破竹。
    江离持剑的手一震,叮然突响,一支判官笔翻滚着飞了出去,另一支与长剑死死相抵,两人距离压得极近。
    崔砚手上一动,判官笔陡然暴长尺半,顿时刺穿了江离的右肩,肩胛后透出披红的笔锋,仿佛蘸饱了朱砂。
    “停手!”高台上程居闲大喊。
    “江离!”照月惊叫,台下惊呼,家仆敲得锣声大作。
    冷汗瞬间从额头滚落,濡湿眼睫,江离深吸了口气,抬起眼来。
    崔砚尚未看清江离眼中神色,忽觉相抵的剑上传来一股沛然巨力,仿佛惊涛骇浪,汹涌奔腾,他跌跌撞撞地退了开去,惊诧之际险些摔倒。
    判官笔随他抽出的瞬间,鲜血飞溅,落在擂台的木板上,仿若枯树上绽开了红梅点点。
    江离身形微微一晃,却并没倒下。他抬手用力捏住自己右肩,皱紧了眉,血缓缓在衣上晕开殷红色,他右手也有些发颤,反倒更攥紧了剑。
    “这比试是光明磊落之地,岂容你阴诡伤人,还不退下?!”程居闲厉了声色,宛若惊雷炸开。
    崔砚扯起嘴角笑了声,冲江离道:“一时心急,得罪了。”捡起兵器下了擂台。
    武林正道一向不齿机巧暗器之流,且不论私底下究竟如何,摆在明面上的绝不能忍。各门派面露鄙夷,天门派主座上的长老瞥向杜衡,低声道:“瞧见了没有,以后少折腾什么银针暗器,丢你脸面是小,辱没门派声名是大!”
    “秦师叔说的是。”杜衡连连点头,转脸却对身旁孟思凡嘟哝,“能赢不就好了,只要不被人看见,又怕什么?师兄你说,上次要不是台上那个江离突然出现,我就已经得手了,若赢了戚朝夕,我才不信秦师叔还说没用。”
    孟思凡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上次是戚朝夕手下留情了,否则那一剑出鞘就能削去你的胳膊。以后别再莽撞了。”
    杜衡敷衍地连声应是,思及那日奇诡如蛇的一剑,目光不由转向远处坐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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