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低下去一片脑袋。
李颐听从嫁给宋戌以来,向来清冷不曾主动,是以宋戌实实在在地愣了一下,然后按住要起身的李颐听,手穿过她腰际狠扣住后脑勺,索了个更绵长的吻。
那个晚上,卺朝皇室提前摆了大胜桦阴的庆功宴,宋戌顾惜她的心情免她随行,李颐听欣然答应。
其实就算宋戌不说,她也会提的,因为不出意外的话,宋戌不会再走出大殿了。
她换上便装离开东宫,带着几个小丫头,手持着宋戌给她的符牌,畅通无阻出了皇城。她们轻装简行,连包袱都没有,唯一惹眼的也就两辆华丽马车,活像出宫游玩的富家小姐。
然而脚力却快,出了都城,丢车换装,一人上了一匹快马直奔关隘。
她跑得毫无留恋,耳边一夜都是脚下的蹄声,过了玉泉关,和从都城功退的细作后,便直奔母国。偶尔面无表情地抹了把脸上的水渍,头顶的苍穹却是万里暗蓝星空。李颐听原本用毒的量掐得严,算准了时辰,到宴会收尾时宋戌才会毒发。
但他贪多了几块。
皇室宗亲们喝得酒酣脸热之际,储君暴毙,死因还是中毒,一查之下良娣不见踪影,她宫中上下宛如洗劫,宦官宫人倒了遍地,然而细软一概留置,贴身侍婢阿凝和李颐听从桦阴带来的一众丫头俱已不见踪影。
卺朝上下惊怒,痛失爱子的宋帝沉痛半夜,再次发兵桦阴,封魏登年为次主帅,王霄当夜集结军队,与已经迫近桦阴皇城的大军会合,势要就此一战端了桦阴。
都城中又有数队骑兵明火执仗狂奔过十二长街,马蹄踏过寂夜,扬起纷落的枯叶,朝着良娣的方向追去。
那是宋帝手下最精锐的一支私兵,只有天子生命受到威胁之时才会动用,可谓是震怒难平,势要截杀李颐听泄愤。
这注定是所有人难以入眠的一夜。长鸣的号角声撕裂开都城的夜空,犹如索命的示警,从都城传向四面八方。
百姓家家闭户,窗前划过的烈烈火光有一炷香漫长,簇簇拥拥舐红了半边天幕。
李颐听有一瞬间感受到了死亡的味道,风声、鸟鸣消弭于耳,寂静得让她心慌。她挥手叫停了众人,小道两旁树影婆娑,无风自动,座下的马也不安地刨动蹄子。
她抽刀压低声音:“戒备!”
然而一瞬间后,那股无形逼近的压迫感忽然消失了。
李颐听等人骑在马上,囿于窄小的林间道,就像一小群待宰的羔羊被群狼环伺,然而对方还来不及一拥而上,就被黄雀在后的虎豹开膛破肚,连呜咽都来不及,那些人几乎同时被利刃划破了喉管,然后虎豹又如潮水般无声退走。
顷刻后,空气都好似重新流动了,只是滚来浅淡的血腥气。
纵横交叉的路口中,那棵粗树之上,主宰之人高坐枝头,将地下一切动静尽收眼底,修长的腿落下一条懒洋洋地晃着,目光跟着那道秀丽坚韧的背影远去,左眼角的泪痣灼灼。
他一路护着、拦着,在李颐听看不见的角落,一次又一次将所有危机绞杀于摇篮中,像呼吸一般浸透以她为中心的方圆半里,沉默地护她进了桦阴皇城。
确认她再也不会遭遇卺国的暗杀,魏登年才折返回自己的军队,晃身变回坐镇后方的主帅。
十几轮昼夜更替,李颐听等人已经身心疲累,胯下的马不知道换了多少匹。她风尘仆仆地归来,瞧着巍峨的皇城越来越近,朱红的宫门却在眼前缓缓关闭。
李颐听脸上的希冀企盼随着变窄的宫门一寸寸消散,直至殆尽。
她下马扑过去,却只抠下几块漆红碎屑。
身后的众人哗然,有沉不住气的扑上去捶打宫门。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再无退路,陛下您不能这样对待我们!”
“开门啊,开门啊!”
“陛下要弃我们,桦阴要弃我们!”阿凝喃喃看向李颐听,“小姐,该怎么办?”
“郡主,桦阴不仁不义,我们走吧!”
越来越多的人催促她离开,满身疲累的女子却一撩衣袂,直挺挺跪了下去,目光坚毅地盯着高高的宫墙:“我是桦阴的郡主,桦阴在,我在。诸位责任已尽,快快离去保命吧。”
众人的目光又落在了她最亲近的婢女身上,一个两个焦急道:“阿凝姑娘,您快劝劝郡主吧!”
阿凝扬手止住他们的话头,缓缓走到李颐听身边,亦坚决地跪了下去。
“小姐有想等的人,放不下的责任,但阿凝的责任和等待,永远都只有小姐。”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重重喟叹离开,更多的人跪在了她们身后。
卺国两军会合,列阵在护城河外,前有多出桦阴两倍的兵马,后有储君被毒杀的愤然,大卺的士气已到达顶峰。
密密麻麻的黑色铠甲几乎覆盖了城外一方河面,三十万大军像巨轮碾压般沉缓地逼近皇城,泰山压顶之势亦不过如此。
然而兵临城下却围而不攻。
在魏登年前头带兵攻打桦阴的主帅叫徐养,这些年受命跟桦阴打打停停都是他,或许是多年来的战事终将结束,或许是储君之死让人意难平,这唾手可得的胜利,他忽然间又不急着去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