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主子点头,随从飞快跑了一趟。
大夫来得很快,一番查验过后,眉头皱得死紧:“这是心疾。老爷需要静养,日后千万别激动,也不可动怒,否则,性命难保。”
万父闭了闭眼:“劳烦大夫开方。”
最近万府发生了不少事,万父也想要好好静养,可母亲没了,妻子被关进大牢,两个儿媳之间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如今连兄弟之间都不能和睦相处。他又如何能不管,如何能不急?
稍晚一些的时候,万长青刚一进府,就听说了父亲生病的事。得知齐传明和罗双云斗起来时,他正在铺子里算账,不想去公堂上与人对质,他干脆坐了马车去郊外,赶着关城门的时辰才回来的。
父亲病了,于情于理都该去问候。
万父看着站在面前的长子,问:“你今年都四十多了吧?”
万长青垂下眼眸:“四十有二。爹,大夫说让您静养,以后生意上的事就交给儿子吧。至于牢里的二弟……他做的那些事我也听说了,实在是太蠢。儿子会尽量想办法救人,若是救不出,那也是他的命。您就别再为他费神,保重身体要紧。”
万父漠然看着他:“传明身上中了毒……”
万长青立刻接话:“肯定是他为了算计罗氏而故意……”
当初万父刚过而立之年,就接手了家里的生意,这些年万府上上下下都是他的一言堂。话被打断他就已然不悦,结果听着长子还把脏水往亲生弟弟身上泼,哪里还忍得住,当即就发了怒:“可他先前真的差点病死,算计人也不是这种算计法。还有,传明说了,他没有喝药!”
他狠狠瞪着面前的长子:“大人已经派人将伺候他的所有人都带去了衙门。你真觉得自己能脱身?”
万长青心下一跳,故作疑惑地问:“为何不能?”随即恍然:“难道你以为下毒的是我?儿子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干,经得起查。”
万父肃然看着他:“你如果现在跟我说实话,回头我还会想法子捞你,若你还要瞒骗于我,往后我再不会管你的死活。”
“没有做过的事,儿子没法承认。”万长青并不认为事情会牵扯上自己。退一步说,就算真的出现了万一,他被关进了牢里,他也不信父亲真会那么绝情不管自己。
万父满脸的失望,痛心疾首道:“长青,这些年来,我常以你为傲,从未想过你会做这么恶毒的事。传明是你的弟弟啊……”
“正因为我是他的兄长,所以我会想法子救他,否则,我才不会管他的死活。”万长青看了看天色:“儿子还得去看账本,您先歇着。最近就别出门了。”
这话很是强势,万父听着,皱起了眉来。
长子想要接手家里的生意,没那么容易,至少得他这个家主点头。可是,这话说得,好像长子想接就能接似的。
想到什么,万父面色大变,侧头看向身边的随从:“你去传信,让铺子里所有的管事明日午时来见我。”
随从颔首,转身跑了一趟。
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时辰。
随着随从去的时间越久,万父脸色渐渐难看下来。
随从回来时,累得气喘吁吁,额头上满是汗:“老爷,不好了,他们都说明日有事……”
按理说,万父是所有管事的衣食父母,几乎握着他们的命。这样的情形下,应该对万父的话唯命是从才对。结果,竟然不肯过来。
除了他们转投了别的主子,不会有其他可能。
而这个主子,应该是方才底气十足的万长青。
万父做梦也没想到,最听话最懂事的儿子竟然会闷不吭声干了这么一件大事。心绪起伏之下,他只觉喉咙一甜,又有些痒,刚咳嗽一声,就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他喷血的模样把屋中所有的人都吓着了,顿时,一阵鸡飞狗跳。传信的传信,请大夫的跑去请大夫。
刚刚才离开了万长青又回来了,他一脸严肃:“爹,我早说过让你少激动,你为何就是不听?难道你真的想就此入土?”
这话很不客气,万父看着儿子的神情和语气,再一次确定,儿子是真的背叛了自己。这么想着,他胸口又开始痛,痛到极致,喷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好好照顾老爷。”万长青吩咐。
等到万父醒过来,外面天光大亮,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头特别的晕。他捏了捏额头,伸出了手。
伸出的手半天没有摸到东西,万父顿时皱眉,侧头看去。他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先用热帕子敷脸,然后是一杯热茶,这个规矩身边所有的人都知道。
这一看,顿时就发觉不对。这屋中所有的都是生面孔,他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慌乱,也想起来了昏迷之前发生的事。
“去把长青叫来。”
万父语气不见往日的随意,带着些紧张。
“大爷不在,去铺子里了。”小童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道:“大爷说,让您安心歇着,回来会来探望您。”
说着,递上了热帕子:“小的问了贵友叔,知道您每日必敷脸……”
此时的万父被不孝子气得够呛,哪里还记得敷脸?一巴掌将帕子拍到地上,怒斥:“让那个混账滚来见我。”
小童也不敢生气,挥手命人进来将地上的帕子收走,转瞬又送来了一碗黑漆漆的药:“该喝药了!”
如果是以前,万父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喝。可这会儿身边的是陌生人,儿子都能干出夺权的事,再要他性命也不稀奇。
万父可不想死,自然也不会喝这些乱七八糟的药。他不接,小童执着地递着。他一怒之下,干脆将那碗药打翻在地。
小童转身又出去端了一碗回来。
万父:“……”不孝子!
长青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可传明才是该接手家业的那个人。之前他为此没少犹豫,不知道该把生意交给谁。
现在想来,就该依照祖宗规矩交给嫡子。
这特么是个什么玩意?
真是他自己一手教出来的?
傍晚的时候,万父气了一天。他不想死,因此,这一天连口水都没喝。
万长青一进府就听说了此事,很快到了父亲跟前,叹口气道:“您在怕什么?儿子所求,不过是依您曾经所说的那般接过家中生意而已,您是我父亲,我不会害您。”
“那可说不准。”万父没好气地道:“以前我可从来没有什么心疾,这是最近才出的毛病。你敢说此事与你无关?”
父子两人对视,万长青叹了口气:“爹,人太聪明了不好。”
没否认,那就是默认。
虽然万父早就猜到了真相,听到这话还是气得胸口起伏。他生病真的是被人下毒……他想要自救,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白天我想出去晒晒太阳。”
“还是别了。”万长青张口就道:“你如今病着,最好是少折腾。还有,你一动弹,底下的人就忙得不可开交。我最近卖了不少人,府里人手不太够,爹,以前你总说当一个家不容易,让我们将就。如今我当了这个家,你也该迁就迁就一下儿子。”
万父狠狠瞪着他。
万长青一脸的理所当然:“你总说疼我,若是真的,就该乖乖听话才对。”
万父忍不住讽刺道:“那我是不是该自己寻死给你腾地?”
万长青偏头想了想:“我肯定是要阻止的。当然了,如果你选在我不在的时候,那我就没法了。你放心,丧事我一定给你办好,”
万父:“……混账东西,给我滚!”
于是,万长青麻溜地滚了。
万府最近人手变动很大,柳纭娘很快就得知了府内发生的事。她不知道万父生病的事,万长青有没有插手,不过,此时的万父应该很恨儿子才对。
于是,她又来了兴致,备马车去了万府。
在门口被人拦住,柳纭娘随口道:“我是来看孩子的。你们万府再势大,也不能不让我见孙子啊!”
理由冠冕堂皇,对着这位难缠的前二夫人,万长青早已经吩咐过,不许她进门。
当然,如果她理由充足,执意要进。那就不拦着,但得立即给他传消息。
柳纭娘确实去探望了阿山兄妹俩,许久未见,兄妹俩胆子变小不少,怯怯地不敢靠近她。
罗双云上辈子受伤之后在床上躺了几天,看明白了齐家父子的凉薄,她对儿子很失望,并没有一定要挽回。既然连儿子都不要,那孙子什么的也就顾不上了。
柳纭娘并没有一定要亲近二人,探望一会儿,就出门去了主院。
万父连出门都不能,身边全是不认识的人伺候。他都会捡一些味道轻,不容易被动手脚的东西入口。堂堂家主活成了这样,他心头特别难受。这人一难受,就想发脾气,正对着身边的小童骂人,就听到院子门口传来一阵喧闹。
“凭什么不让我进?”一个霸道的女声响起。
紧接着就是守门婆子的声音,并没有多客气,但也足够恭敬:“大老爷吩咐……”
“滚开。”柳纭娘一把推开婆子:“我在这个家的时候,那也是正经的主子。轮得到你来拦我?他万长青在我跟前都耍不起威风,你算什么?”
她一脸跋扈闯进了院子里。瞬间又被好几个人拦住。
柳纭娘抱臂冷笑:“哟,我一个晚辈连请安都不能,你们家老爷是有多见不得人?”
万父在这短短几息里,脑子里想了许多,沉声吩咐:“让她进来。”
老爷被禁足的事,也只有府内的人知道。并且勒令此事不许传出去。
既然不能让外人知道老爷不得自由,如今外人都被老爷请到了门口,他们若是再要阻拦,岂不是不打自招?
一群人正为难呢,柳纭娘已经挤开他们走到了窗旁。
“万老爷,别来无恙。”柳纭娘上下打量着屋中清瘦的人:“你这是真病了?”
万父面色复杂:“你有何事?”
柳纭娘笑吟吟道:“听说你病了,特意来探望一二。本来还以为是假的呢,没想到……你真病得这么重。话说,最近管铺子的都是万长青,他可真是会算计。”
万父听她提起长子,忍不住心情激动,他急忙深呼吸几口气,压下到了喉咙的血腥,道:“你少挑拨离间。”
柳纭娘一脸惊奇:“你可真会自欺欺人。你这模样,分明已经病入膏肓,眼瞅着就命不久矣,都被儿子害成这样了,竟然还要护着。”她伸出拇指盛赞:“果然是慈父!”
她叹息:“相比之下,我就差得远了。只要是背叛,不管是男人还是儿子,我都绝不原谅!”
万父也不想原谅。
此时的他被那句“病入膏肓”给吓着了,忍不住伸手摸着自己的脸。
真有那么严重?
万父想要原谅儿子,可在自己的性命面前,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他得自救!
“你……”
柳纭娘不愿听他废话:“我今儿来是看孩子的,顺便看看你而已。看也看过了,我这就走。”走了两步,又冲着带路的丫鬟道:“你别哭丧着脸。我得回一趟镇上,天越来越热,镇上凉快些,回去避暑正合适。大概得住到秋天才回。至少两个月之内,你们是看不见我了。”
丫鬟欢喜起来。
相比之下,万父心里则直直往下沉。
他生在万府,也有不少友人。可从他生病到现在,那些人都没有上门来。
也可能是来了之后被万长青给挡住了外头。
说白了,除了莽莽撞撞闯进来的罗氏,他可能再也见不到外人。
那怎么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