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每个字都像尖而细的?长针,深深刺进他的?胸口。
他闭上双眼,努力驱逐脑海中的?异象。
转也好,卷也好,他原本就?没有期望过。
鸠占鹊巢的?卑贱血脉,就?连仅有的?海市蜃楼都是从?他人手里偷来的?。
他从?来都不曾奢望,能够真正被人所爱。
浊光残影……
怎敢肖想明月。
……
与琴瑟和鸣的?阁楼南北相望的?雪院中,宫人大多已经睡下,只剩戍守的?兵卒还在尽忠职守地守着房中的?一盏烛火。
方氏皱眉听着窗外夜幕中传来的?阵阵琴瑟,对弹奏之人已经有所预料。
她只是没想到,沈珠曦会愿意再?一次同傅玄邈琴瑟和鸣。
疑惑在心头萦绕了稍许,一个念头忽而划破她的?脑海,仿佛晴天里的?一道霹雳,让她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太后娘娘?”侍立在外室的?紫苏瞧见?她的?身影,立即问道。
方氏压抑着真实的?心情,冷声?道:
“……睡不着,扶我去书?房坐坐。”
紫苏不疑有他,扶着她去到一旁的?书?房后,方氏要?她准备香烛和佛像,紫苏一一照办后,方氏又神情厌恶地叫她离开,紫苏也只是略微犹豫,便因为相信她目不能视,翻不出风浪而退到了书?房外。
待紫苏离开后,方氏口中低声?念诵佛号,仿佛她每次礼佛时做的?那样,人却快步走到了角落的?书?架前。
她略一扫视,便发现了夹杂在众多书?籍中的?一本泛黄《诗经》。
方氏回头一看,确认紫苏还在外室后,飞快地抽出了这本书?。
里面是一首首耳熟能详的?诗歌,方氏借助烛光,尽了全力才用较之前好了不少的?双眼大概看完了整本。
书?里的?内容和她知道的?诗经并无不同。
方氏紧皱眉头看了手中的?书?本许久,忽然?将书?翻回《柏舟》那一页,用右手指腹一处不落地摩挲起来。
这一下,方氏露出怔愣的?表情,情不自禁抬头往窗外透进的?夜幕看去。
那里,是悠扬空明的?琴瑟之声?传来的?方向。
一曲奏完,傅玄邈深深望着抬起头来的?沈珠曦。
“我们大婚将近,我希望公主能把心思?放在婚礼上,不要?再?做徒劳无功的?尝试。”傅玄邈若有所指,放柔了声?音道,“你若想问什么,我可以代为传话。”
沈珠曦冷淡地转过头,目光重新投向越来越幽深的?雪夜。
那张曾经娇美天真的?少女面庞,正越来越多地显露出沉着和理性的?光辉。
她是金枝玉叶,但已不止是金枝玉叶。
殚精竭虑的?思?量和计划,步步为营的?谨慎和壮士断腕的?决心,终于让她在努力散播出的?迷雾下,当着傅玄邈的?面,一箭中的?。
傅玄邈如此自负之人,绝不会想到,她竟然?是当着他的?面,传递出了密信。
“……不用。”沈珠曦说。
她想问什么——
自己?会问。
第294章
天光微熹, 素来早起的方氏已经洗漱完毕,端正坐于罗汉床上。
起得比方氏更早,令人怀疑一夜未眠的傅玄邈天不亮就候在了雪院门外, 一如还是宰相府时期的天下第一公子。得到通传后,候立近两个时辰的他才缓步踏入了雪院大门。
进入内室后,他低垂头颅, 向着罗汉床上的人影恭恭敬敬跪了下来。如同?潮水一般, 房中侍人接连随着傅玄邈跪了下来,清脆的跪声连成一片。
“母亲,你受苦了。”傅玄邈说。
方氏闭眼数着手腕上一串佛珠,仿佛听不见身前响起的话语。
“蝉雨闭关五日为国祈福, 疏忽了母亲, 实乃难以弥补的大错, 母亲若要责罚,儿子绝无二话。”
傅玄邈身穿天下最尊贵的黄袍,但头颅低垂, 姿态恭敬, 一副诚心诚意为此忏悔的模样。
方氏过了半晌才缓缓睁开眼, 冷冷看着跪在身前的人。
“……你已贵为天子,又是为国祈福, 普天之下, 还有谁敢责罚你?”
“自然是身为一国太后的母亲。”
方氏一窒, 脸上闪过一抹薄怒,但旋即,薄怒变成了疲惫。
“……你是皇帝, 你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方氏低头不再看他, 默默拨动了一颗手上的佛珠,“皇帝有皇帝的安排,我只是一介无知妇人,听从安排便够了。更何况,我在青凤军那里,也没受过苦。”
傅玄邈这才起了身,他一个眼神,房中侍立的宫人便流水般退出了门,只剩紫苏一人留在房内服侍。
“母亲患上眼疾后,鲜少出府。没想到这次远游,竟会是如此缘由。”傅玄邈在榻几的另一边坐了下来,神色平静道,“那些逼迫母亲出城的官吏名字,蝉雨已经熟记于心,待返回建州后自有处置。必不会让母亲忍气吞声受这颠簸之苦。”
“不必了。”方氏神色冷淡,“他们只是谏言,做出决定的是我。你还嫌手上无辜之人的鲜血不够多吗?”